如果有人對你說出最私密的事,從此之後就成為無所不談的摯友?我的經驗是否定的。那個人成許懊惱著當初的衝動,變得窘迫不自在,後悔當初的坦誠。
玉婷就是如此,那一天她傾訴了積壓多年的秘密,那封曾經在社區炸鍋的黑函。之後我們依舊是不太孰的同事兼鄰居。不到一年,2020年底爆發了Covid-19,口罩阻絕了病毒,也阻絶了我們的交流。
面對病毒,人人自危,排隊買口罩、囤積糧食,賣場的貨架空空如也。關心確診人數、確診足跡成為我們的日常。後來分流上班、居家上班、線上教學,應是全民的記憶吧!
在這些Covid新聞的覆蓋下,人們不知道疫情的發展?但生活仍在繼續。有一天,天晴(玉婷的弟媳、我的前同事兼鄰居)line我:「妳在家?」
「不在家,能去那裡?」心想這不是癈話嗎?疫情初期,擔心染疫,當時餐廳不能内用,娛樂場所被迫休業,在家是安全的選擇。
「我去妳家,妳準備咖啡,我帶甜點,到樓下接我。」天晴line我。
天晴就是直接表達想法的女生,與她相處就是有話直說,相反地,她的大姑玉婷是個糾結、小心翼翼的人,一個亮色系,一個暗色系,卻住在一起,很奇妙,家就是彼此包容妥協的地方吧。
天晴帶了兩個奶油泡芙過來,我煮了咖啡。她喝了一口,瞇著著喝了一口:「太幸福了!」是挺享受咖啡香。
「要不要這麼誇張。什麼事?」我納悶。
「没事不能來。」她回我,接著說到:「也是有事,就是太悶了!家裡人太多了,受不了、受不了!」
也是,居家上班、上課,他們家公公、老公、兒子、女兒、大姑(玉婷)加上她,六口人都在家。
「以前覺得家裡小,現在更小了。」天晴大聲嚷嚷。
「妳知道我不煮飯的,都買外面的,大姑同住後,都是她在煮,公公愛吃,小孩也愛吃,當時没想太多。現在居家上班,都是她在煮,我都不好意思了,想叫個外賣,她說沒關係,她喜歡煮,家事都她在做,壓力大,壓力太大……」天晴重複說著壓力大。
「她就是覺得住在娘家,對妳不好意思,想付出什麼的。」我能理解玉婷的心態。
「她就是太客氣了!她住進來之後,家裡打掃乾乾淨淨!以前我下班的晚,沒力氣想這些事,現在天天在家,覺得有壓力。」天晴再次說了壓力,可見是真的壓力山大。
「客氣還不好,要有個赖在娘家、什麼事都不做,跟妳大小聲的大姑,看妳怎麼辦?」我調侃的說。
「就是太客氣了!她不需要這樣做,既然是家,就不要這麼客氣。住了這麼多年了,以為她會放鬆點,結果……都是這隻可惡的病毒害的。」
是啊!解決不了的事,歸咎於病毒,也是個辦法,只是當時不知道人類會被這隻病毒困住多久?
Covid改變了我們的生活方式,讓家人長時間的在家裡,這些都是我們之前沒有經歷過的。以前認為不妥的地方,因為相處時間短,就不以為意。一旦長時間面對面的相處,矛盾就激化了。
之後,天晴把我家當成她的行動辦公室,成為她喘息的地方。「妳來我家次數會不會比妳進妳家廚房的次數多?」我酸她。
「嘿!妳家是個好地方,……解憂咖啡店。」她嘻皮笑臉的說。
「本日公休。」我挑釁著說。
「我們叫外賣,要點什麼?」她總能轉移話題,拿起手機點外賣,「吃什麼好?」疫情也需要一些小確幸。
2023年病毒變得不那麼可怕,社會的活力逐漸恢復中,社區庭院杜鵑花開的茂盛美麗。我正要走出大門,看見玉婷提著大袋、小袋的生鮮食材,應該是從傳統市場買的。
我問:「買那麽多好料,要大展身手。」
「中午,我大女兒要來,之前line我說,很想念我煮的菜。」她興奮說著,口罩都掩不住她的開心。
我有些訝異:「妳這後媽當的很成功嘛,佩服。」我由衷的祝福。知道她忙,就沒多聊。
隔天早晨,我正吃著早餐,玉婷在樓下的對講機說:「我女兒有買特產要送給妳。」
送我特產?我又不認識,太客氣了。我滿臉問號下了樓,只見她提了一袋日文文字的外袋,「謝謝妳,這麼客氣。」直覺她有話想說,邀請她來我家坐坐。這就是她與天晴的不同,玉婷明顯想來我家聊天,但她被動等待我的邀請,而天晴就直接的表達。
我從紙袋取出特產,是一盒生八橋及一罐馬油。「妳女兒去日本旅遊?」
「她在日本上班,剛好碰上疫情,現在解封了,她放假回來。」看她的表情,是以女為榮,看來她是把曾經扶養的繼女,視同己出。
「回台灣就來看妳,看來妳們處得不錯。」
「還不錯,也是那段婚姻最值得的事。」她有點感慨,接著說,
「以前,婆婆總故意整我,或挑撥兩個女兒找我麻煩,大女兒不會被婆婆慫恿。」
「很難得。妳上次說,妳結婚時,她十歲,這麼懂事。」心想思路清晰的十歲女孩是什麼模樣。
「我記得離婚前一年,她要上大學,我想一個女孩子要到外縣市,要住宿什麼的,就陪她去大學註冊,順便看要買些什麼東西。
註冊手續辦好,就去她的宿舍辦入住手續,那時舍監拿份表格給她填,有一欄緊急聯絡人,她寫著:陳玉婷,我的名字;關係,她填:母女。我激動的發抖但忍住了,内心吶喊,在這個家,有人認可我,「母女」,這輩子想都不敢想。
此處有洋蔥,我有點想哭!很八點檔。
「好像沒聽妳提過兩個女兒的親生媽媽?」我好奇這個懂事的孩子的生母。
「她親身媽媽過世了,就一年多,我前夫再婚,就是我,傻傻嫁進來!」她的前夫也是現實。
玉婷接著說:「她對親媽媽記得比較清楚,我前婆婆講話苛刻難聽,那時她親媽媽已經生病了,好像是肝方面的問題。可能生個男孫給她,待遇會好點。」
「妳有很想有自己的孩子?」我問她。
「想!也不想!不知道!我被騙婚,我認命,我就是蠢。老公碰我,我都覺得噁心!我害怕懷孕,生個男孩,長的像老公,我能好好愛這個孩子?生個女孩,我能保護她嗎?我沒把握,沒自信,還好,沒懷孕,否則更離不開了。」
孩子長的像妳討厭噁心的人,怎麼辦?我思索時,玉婷說到:「離婚後,每年母親節,她和妹妹會來約我過母親節,直到她畢業後去日本工作。」
「很有心的小孩。」我回答。
話風一轉,她提到:「其實去年居家上班,我也想找妳,只是我知道天晴有時在妳這裏。」
「那就一起啊!」
「嗯!怕破壞氣氛。妳們在一起應該很開心。」她這樣的回答,看來最近是有相處的不太好。
「現在疫情過了,一切恢復正常,會好些。」我想到天晴提到的居家長期相處的壓力。
「嗯!我有在看房子,天晴女兒也大了,跟我住,她應該會想有自己的房間。」
「很好啊!無論要不要搬走,有自己的房子,心安。」我心想能獨立,總是好事。
「房價漲太多,有點難辦,之前想買這附近的小套房,現在買不起。我想過先租房子,可是如果是租的,父親和弟弟不會答應的。」玉婷說出她的擔憂。
時光荏苒,事物悄然變化,早在我們認知前。
玉婷回娘家,弟媳婦天晴幫她找工作,弟弟玉剛處理姊姊黑函及離婚一事,全家人同心協力度過難關,當時玉婷的計劃是陪伴父親終老,再搬出去。
玉婷上下班時間固定,準備晚餐、幫忙照看年幼的姪兒、姪女,當時一家和美,人人稱羡。
漸漸地,姪兒、姪女長大了,不再依戀姑姑的照扶,她覺得不被需要,又想付出更多,產生矛盾,就有搬出去的念頭,但又顧慮年邁的父親心情,無法決斷。
玉婷的繼女,大學畢業後,就赴日工作。或許是對無情的父親,虐待親身母親的阿媽,沒有任何牽掛與眷戀,踏上異國工作。
這個聰明的女孩,理應知道奶奶的重傷,是後媽故意的鬆手,但仍和繼母聯絡,共度母親節,同情與親身母親有著相同困境的繼母。想想玉婷的人生,
三十一歲,因為父親、親戚的壓力而結婚了。
四十歲,因為婆婆從樓梯摔下重傷,弟弟果斷帶她回家,脫離她口中惡魔的婆婆和丈夫。
五十歲,與弟媳婦、姪兒女的矛盾,令她躊躇不前。
「和弟弟談談吧!」我建議她。她似乎不習慣做決定,這個愛她的弟弟,或許能幫助她釐清矛盾。
上世紀八零年代,作家廖輝英創作了小說「油麻菜籽」,之後改編為電影,李宗盛為此創作了同名歌曲,在2023年的今天,仍有女性持著傳統的宿命觀念,把自己的命運寄託在別人身上,唱著這首「油麻菜籽」。但不管如何,她依然堅韌綻放著。
油麻菜籽 詞曲:李宗盛
你從那些艱苦的日子走來
是怎樣莫可奈何的忍耐
而從前未曾給我的愛和關懷
今天在你帶淚的笑裡找來
誰說我的命運好像那油麻菜
只是你不知將它往哪裡栽
就算我的命運好像那油麻菜
但是我知道了怎樣去愛
而從前未曾給我的愛和關懷
今天在你帶淚的笑裡找來
誰說我的命運好像那油麻菜
只是你不知將它往哪裡栽
就算我的命運好像那油麻菜
但是我知道了怎樣去愛
才盼望你將我抱個滿懷
日子就已蕩呀蕩的來到現在
經過了那些無奈和期待
我好高興有了自己的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