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走出臺文館,回味著剛才的展覽,新的知識改變了你的想法。你萌生了一個重要的念頭:不能只有我知道。
你可能立即在社群平臺上分享你今天的所見和學到的知識,反思後的感想。或者,你更積極一些,寫一篇文章、畫一幅畫、創作一首歌、規劃一門課程或活動。
你知道你能影響的人有限,但你仍希望用各種方式讓更多和你一起生活在這個島嶼上的人知道。你希望他們因為這些新的想法而改變──不能只有我知道,而不是只追求自己比別人更多的知識,期待千年後才能有知音能夠理解。
一百年前,臺灣開始出現一群這樣思考的人。
克服知識的營養不良
時間回到1921年,以蔣渭水等人為首的知識分子在大稻埕成立了「臺灣文化協會」(以下簡稱文協),宣稱是以「助長臺灣文化為目的」,實則是有民族主義色彩的文化抗日團體。這個時候的臺灣經歷了日本政權二十多年的統治,大大小小的武裝抗日活動沒有成功過;同時,受過新式教育、留學日本的新生代知識分子逐漸成熟,他們開始意識到武裝抗日的限制,以及啟蒙社會大眾、迎向國際思潮,透過政治手段爭取臺人權益的可能。但是,擁有知識的是少數人,要如何讓更多人知道「我所知道的事」?
蔣渭水醫師在文協成立不久,戲仿診斷書,寫下著名的〈臨床講義〉,他把臺灣視為患者,診斷為「世界文化的低能兒」,原因是「知識的營養不良」,而處方是:正規學校教育最大量、補習教育最大量、幼稚園最大量、圖書館最大量、讀報社最大量──讓所有人都能得到最大量的教育,並吸收世界上最新的資訊與知識,是他認定的唯一解方。
文協使用相當現代的方法在推廣知識,他們透過《臺灣民報》作為的宣傳工具,四處成立讀報社、演出文化劇、文化演講、放映電影,讓不識字的人識字,無法識字的人,用聽的、看的來取得新知。
至於他們是否全面影響了當時的臺灣人,是否達到預期目標,仍有討論空間。但這群擁有知識的少數人集結在一起,共同思考「不能只有我知道」,推動了許多文化議題的討論。語言、文字和文學作為傳遞知識的載體也在這段期間得到了討論和實驗的機會。
用什麼文字寫?
出身於北港、曾經加入文協的蔡培火(1889-1983),小時候雖然學過漢文,但他熟悉的語言是臺語,學校裡教得是日文。對他而言,沒有適當文字可以表記他最熟悉的語言,好讓他跟家人通信,這是十分痛苦的事情。好在他在臺南讀書的兄長教他用羅馬拼音寫他所熟悉的臺語。他發現,相較於繁複的漢字、後天學習的日文,這種只用幾個字母標記聲音的臺語書寫,對於臺語母語者而言相當容易上手,他只花三天就學起來了。如果要讓多數臺灣人識字,這不是最快的方式嗎?因此到了1920年代,他是少數大力推廣臺語羅馬白話字的人,更親自以書寫來實踐理念,出版臺灣史上第一本臺語散文集《Cha̍p-Hāng Koán-Kiàn》(十項管見),用十篇議論文談他的社會理念。
蔡培火的理念最終沒有得到推廣,但他終其一生都在嘗試用音標文字表記臺語(包括戰後),標音因時制宜,但核心的價值始終不變。
同一時間,賴和也盡己身全力援助社會弱勢,同時思考如何向群眾訴說。和蔣渭水一樣是醫生、曾經參與《臺灣民報》編輯工作的賴和,1920年代參與臺灣文化協會;他是一位慈愛之心的醫生,他會減免貧窮者的診療費,因此有「彰化媽祖」之稱;他也是長期的社會運動參與者、組織者,只是不常站在最顯眼的位置。
他從臺灣議會設置請願運動開始,幾乎無役不與。他在街頭向群眾宣講,也在案頭從事《臺灣民報》編輯工作;1925年更開始陸續在《臺灣民報》上發表白話散文、小說、新詩。其實他熟悉的文學體裁是傳統漢文學,日用的語言是臺語,但他仍然要嘗試用白話漢文寫作,留下許多雖然文字生澀,內容卻直指社會問題核心的作品,如〈鬥熱鬧〉、〈一桿秤仔〉等;1930年代當文壇在討論臺灣語言書寫的問題,他也曾經嘗試用漢字寫下臺灣話文小說。這是他為大眾服務的另一種方式,用大眾的語言寫出大眾可以閱讀的作品。
雖然,在現今看來賴和的白話文作品不算是流利易讀,但他在當時嘗試不同語言與體裁,為臺灣新文學開啟更多可能,加上他總是提攜後輩,讓他得到臺灣新文學之父的美名。可惜他在二戰末期受到官方監禁之後,因心臟病發過世,而未能再繼續進行更多的文字實驗與抵抗行動。
面向大眾,說我們的故事
臺灣新文學的開端,很大一部分起自文協世代知識分子啟蒙社會的想法,作為知識的傳遞者,要找到適當的語言文字,寫作可以打動人心的故事。這個過程是崎嶇的,這些先行者仍懷抱著初心,堅定地往前走。
臺文館的建築前身是日治時期的臺南州廳,一個當年文協知識分子會前往請願抗議的地方,如今意義翻轉,成為臺灣人說自己故事的所在。臺文館的成立的日子,就是臺灣文化協會成立的10月17日,或許就在提醒我們,臺灣文學的起點,是從面向大眾,用各種方法,說我們的故事開始。
★ 自我介紹
陳令洋 清大臺文所碩士,興趣是詩與書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