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席

我的家鄉是個臨海的彈丸小鎮，盛行養殖漁業，佇立於乾涸泥塘的白鷺鷥以及給魚塭打氧氣的水車是常見的景色，在這個發展城市特色的時代，每年到了特定時節會推出某某祭典，一方面招徠觀光客，振興地方產業，另一方面則趁機推廣自家商品，打響知名度。

沿著主要道路前進，大老遠就看到醒目的看板，引導車輛進入停車場，為了活動官方特意規劃出一條步道以供行走，早上零星的攤販三三兩兩進駐，攤位展示著水產或海鮮加工品，夾雜著日用品、小吃和冰飲，燒烤的煙氣直沖雲霄，宛如一個小型市集。

身為在地人可以得到若干數量的點券，不必急於一時使用，且走走看看，在熙熙攘攘群眾裡偶爾會遇到熟人，少不了寒喧幾句，順便看看對方帶了什麼戰利品，愈接近傍晚氣氛愈發熱鬧，隨著夕陽西下，大批人潮湧入，迎來祭典的重頭戲 — 流水席。

舉辨的地點一般選在大廟前的廣場，早已被大紅圓桌佔據，入場時間是晚間七點，通常我會提前到，偵察有什麼菜色，準備區堆滿保麗龍箱和飲料，一口口深鍋煮著沸騰的水，灶台噴出火舌，大鍋燒著滾燙的熱油，只見總鋪師不停地揮舞鍋鏟翻炒食材，副手也在一旁汗流夾背，或砍或切，或包或捏，由擺放的半成品推測應該很豐盛。

另一邊的人則忙著搭建舞台，調整燈光，測試喇叭音量，當然廟裡還不乏有信徒進進出出，焚香膜拜。

我挑了個沒人的桌位坐下，心裡盤算著等一下要大快朵頤，沒過多久一位媽媽帶著兩個孩子也坐了下來，之後又來了一些不相識的男男女女，為了避免尷尬我嗑起瓜子，身旁的男人客氣地掏出菸，我搖手回絕，邊啜飲柳橙汁，邊聽人閒聊。

有參加過辦桌的人都知道，宴席很難準時開始，即便晚個十幾分鐘到場也無所謂，時間來到七點十分，面前瓜子殼已經堆成一座小山，正在左右張望，耳邊音樂響起，端菜的阿姨成列現身，代表開席囉。

前菜是常見的拼盤，夾起烏魚子片和蔥段送入口中，刺激的味道直衝腦門，一粒粒魚卵在口中散開，其他像罐頭螺肉和腰果並無特別之處。

隨著開席，主特人的聲音變得愈來愈遙遠，逐漸沉浸在美食的世界中，恍惚之間一個字眼將我拉回現實，"摸彩活動"，主辦單位準備了豐富的獎項，憑著點券存根可以領取，我心裡明白，無論是統一發票或運彩，都與中獎無緣，即便有，也不過是香皂毛巾一類的東西，不如把握當下，奮力開吃。

接著來的是魚翅羹，我才發覺坐的位置不好，要負責端菜下菜。

金屬底座和固體酒精塊擺上桌，來的是清蒸石斑，點火加熱，蔥、薑、辣椒切絲烘托出石斑魚的鮮味，同桌的人舉杯互敬，我平日滴酒不沾，也就喝兩口應景。

陸續有民眾登台展現歌藝，讓我覺得奇怪的是，不管是慶典或喜宴，總有人唱被拋棄的歌，感嘆易逝的戀情，什麼你不愛我，辜負我一生之類的，像這種時候不是應該開開心心的嗎?

緊接著一口氣來了兩道菜：紅蟳油飯，原則上米糕類的食物不排斥，只是吃多了容易飽食，而且放了我討厭的青豆。另一樣是油炸魚條，土魠魚做成炸物很合我的胃口，沾上蕃茄醬或胡椒鹽堪稱完美，突然前方一陣鼓噪，簇擁幾人上台，在這種重大場合，免不了有行政長官或政治人物致詞，趁大家注意力都在台上，我趕緊夾了兩條，果然偷吃的就是比較香。

端菜阿姨小心地捧著白色大碗，裡頭裝的是魚丸湯，我就是那種用筷功力不好的人，又夾又戳，始終無法搞定這球體，最後不得不放棄改用湯匙，粒粒飽滿，用料實在的魚丸十分彈牙。

已經吃飽的小朋友坐不住了，圍繞圓桌玩耍，即便來的是龍蝦沙拉也無從引起他們的興趣，肉質緊緻的大蝦搭配捲餅，錯過太可惜了。

接下來是滋補的爆妙黃鱔，我對滑溜溜的生物沒大太與趣（藥膳土虱除外），加上肚子已經七、八分飽了，只是淺嘗則止。

根據經驗，到了後半段必定會出一道筍干東坡肉，肥膩帶有彈性的茶褐色豬皮讓人望而卻步，一舉擊潰老饕們的鬥志，沒想到來的是清爽的烏骨雞湯，著實令人有點意外。

水果和冰淇淋的上場象徵到了尾聲，我所在的這桌沒坐滿，可以打包不少好料，經過一番推讓，拿到半盤油飯和一瓶未開過烏龍茶。

隔天中午，老媽得意洋洋地訴說昨天撿到便宜，用點券買到高檔貨，隨即端出一大碗魚丸湯。

望著載沉載浮的魚丸，我感覺似乎不太餓。

下午，饑腸饑腸轆轆的我在冰箱翻找，把一盒特產生魚片加進泡麵裡煮，姐姐看了直搖頭。

「真是暴殄天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