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趙青、馮都
類型:紀錄片
語言:漢語、江永方言
片長:1小時27分鐘(87)
首映:2023年4月16日
《密語者》是一部以「女書」為主角的紀錄片。
整體的敘事方式和銜接是很流暢的,有歡笑、有眼淚,留白的地方也處理得很有趣,在技巧上我認為很不錯,不像過去我對紀錄片固有的印象:暗色調、草根、晃動的鏡頭,或是講述者被安排坐在設計好的畫面;並非赤裸地、不加掩飾地被拍攝、被安排整理過的故事,觀影時的感受更像一段有畫面的留言。
女書在1982年被世人所注意,這是一套起源於江永地區女子之間的文字,可以入曲入詩,用來向女性親友訴說悲苦,因而惆悵才是其初始的調性。然,這樣的文字在當地已面臨傳承危機,最後的自然傳承人何艷新已年邁,最年輕的傳承人胡欣則努力要將這樣秀麗的文字推廣出去。只是原先宅院中私傳的文字在推廣的過程中已經見光,向大眾傳播的過程中不僅要準備「表演」,還要迎合商業市場——表演只唱歡快的曲,要推廣不能只有安靜書寫,要做成各式各樣的商品才行。
觀影時我可以很明確且自然地,看見父權架構面對女書時所表現的一廂情願,甚至是不尊重的態度。被推廣的女書成了一種文創元素,喜歡的人大多附庸風雅,願意學習的又大多以為功利為目的,在這個過程中,女書慢慢失去了自己的樣子,被架空成皮囊,除了好看做不了別的事。
以女書為主線,我發現片中三位女性也作為隱喻,親身演示了女書的過去、現在和未來。
他們分別是:最後的自然傳承人何艷新,他代表著傳統和原始的女書;思慕,因為女書和丈夫認識,卻在進入丈夫家庭後被迫要捨棄興趣、時間等等,變成別人的「媳婦」,他似乎代表著見了光的女書,被迫要迎合、融入父權體制,然後再次被迫失聲;最年輕的傳承人胡欣,他從想推廣女書,到後來發現變了調,多番掙扎下決定回頭,就如女書的未來,即便走了樣,也還是能夠回頭重新來過、重新定調,不必永遠被綁在一個地方爛。
女書的發現似乎再次鼓舞了女性意識,過去從工作地位、從家庭地位,女性漸漸找回自己應有的高度,如今也發現了女性專有的文字,似乎是命運遞來的一柄對抗父權的柳葉刀。而除了從女性主義的角度切入,女書作為一種具有特色文字的地方語言所面臨的存續問題,也很值得作為語言發展的案例去切入反思。
再來說說我印象深刻的其他橋段。有位男性表示女子要「順、安、強」,好像他們眼中的完美女人就得像草一般,柔順乖巧又不易摧折。當女書傳承人擺攤用女書寫春聯時,停留的人寥寥無幾,其中一位男人質疑為何大張春聯上寫了這麼細小的字,他回答因為女書要娟秀。我看到這裡其實很想哭,那就彷彿一個偌大的世界裡,女性只能夠順安強、只能努力讓自己符合父權的標準,立在其中還要時刻面對質疑和忽視。
在我們習慣的父權框架裡,女性是如何被塑造的呢?片中也有一段公主夏令營的畫面,教導一群小女孩如何擁有公主的儀態等等。對世人來說,女性該如何才能稱得上「好」?為什麼非得追求「好」?而我們對自身的追求又是什麼?我認為這些問題也該好好去想,且不僅是女性需要如此思惟。
我提了很多女書的文字,但片中其實是有很多歌聲的,女書除了文字亦可以入曲入詩,因此女書在使用江永方言唱誦時順口與否,也就成了近似韻腳一類的要求。片中經常被唱誦的女書,用詞是很精緻的,我最印象深刻的是一句什麼「□□□山嫩陽鳥,不會飛也不會啼」,只看一次記不太清楚,但這兩句大致是說幼鳥初生無法自立和發聲,搭配紀錄片想訴的苦,彷彿也蘊含著期待女書長成成鳥、鳳凰一般的存在。
我認為女書是惆悵而浪漫的,同時帶著深院裡的愁緒和美麗的影,有能力書寫,也有能力發聲。現今的隱蔽性雖不如過去的高,遞到世人眼前的甚至連核心價值都難以彰顯,但或許這種傳播也代表大眾願意開始重新認識「女」的內心,看見那些原先暗藏在院巷裡的委屈和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