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語有一個詞是eigentlichkeit,eigentlich可以說是“ 屬於我自己 ”的,keit大概是“ 性 ”的意思(歡迎懂德語的夥伴補充說明)
在英文也有對應的詞,稱為authenticity。如果要給它翻譯,你會找到“ 真實、信賴、確實性、誠實 ”等等解釋。但德語原意則是“ 屬於我自己 ”的意思,也可稱為“ 屬己性 ”,而什麼叫屬於我自己呢?你屬於誰呢?這個國家?社會體制?你的伴侶?你的父母?還是你的貓? 或許這世界或這一生沒有什麼屬於你,可能最屬於你的只有你自己。
有一天下午,與她例行的會談中,她告訴我清楚的自殺計畫,從方式、時間點、遺書與地點,全盤脫口而出。回到住處,坐在窗邊,我沈澱著會談的一字一句,反覆咀嚼會談的操作,並反思過程的錯誤、感覺或觀點是我個人的習慣。不管是否為助人者,可能是一般大眾,也鼓勵你諮商後進行一些省思,可能有額外的收穫也不一定呦~
回到與她的故事。
如果你是她的朋友、親人或心理師,聽到自殺計畫的當下,你會怎麼做呢?
這可能沒有標準答案,但也蠻值得思考的..
而我則是看著她的雙眼,聽她敘說想說的一切,那眼神空洞無底,壓抑的空氣圍繞在她四周,語氣是那麼平靜,唯獨這個決定充滿炙熱。接下來的一小時,我們一直圍繞自殺議題,為什麼選擇那種方式,背後有什麼意義嗎?遺書的內容要寫什麼?要裝在信封裡還是折成小卡片?告別式的佈置?
快到結尾處,我看著她說「如果妳打算執行時,可以先讓我知道嗎?」
她語帶鎮定地說「沒關係,你不用阻止我,這是我的決定,也希望你不要多做些什麼」
我輕輕搖著頭說「如果這是妳發自內心最真誠的決定,那我會祝福妳」
「我只是想要在結束這段關係前,好好跟你道別,因為我也好害怕那種被拋棄的感覺」
她低著頭,也輕輕點著,慢慢打開會談室的門。我從窗外看著她的背影淡出在城市的街頭..
我覺得
自殺是臨床上真正的哲學問題之一,我們趨向死亡的存有(being-towards-death),意思不僅提醒我們生命的有限性,還有最根本的“ 存在 ”議題。渾渾噩噩過一生也是一輩子,見證自己成為自己也是過一輩子。
鬱症的心理空間是荒蕪的,與面對死亡的空洞相似,那裡語言到不了,只有無名的情緒或無法言說的淚水,多數人也往往無法同理這樣的處境,因為同理代表跟著跌落深淵,因此有很多的鼓勵、批評或謾罵等,這往往源於無法舒適立足於這樣的空間而拋出的焦慮。
在暗黑的坑裡,可能充滿無意義和孤獨,如同榮格所說「精神官能症是找不到生命意義的痛苦靈魂」
既然和死亡的感受相同,那為什麼還要活著呢?自殺因此成為蠟燭,緩緩照亮這個空間,拿著蠟燭的人靠這道光以為看清了空間,但很多時候忽略了自己才是空間裡最重要的人。微弱的燭火照亮模糊的空間,卻看不清自己的臉。
我經常比喻治療關係是一面鏡子,當事人透過燭光和反射,看見自己的樣子,看懂自己的樣子。而當下是這麼真實,是屬己性完整的展現,當事人的“ 此有(dasein) ”因看清了自己,為自己的抉擇負責而成為存有,存有是空無裡的立足點,在這個立足點之上再蛻變為“ 存在(existenz) ”之人。當一個人確實地存在,那無意義的空間則開始有了意義。
只是我提醒當事人不能草率地做這個決定,草率的決定往往帶來後悔,所以我們談論死亡,討論自殺,會慢慢發現掛念(solicitude)浮現,因為掛念是一種組成事物存有的關愛。在有掛念下,自殺成為草率的選擇。
其實,在我的立場,我絕不鼓勵自殺也不希望我的當事人自殺,所以我會全然地和我的當事人站在一起,我致力於為對方付出整個自己的存在而存在。不過,既然這是對方最真切的選擇,那我能給的,也只有最真摯的祝福。坐在窗前,起碼我是這麼想的..
忽然我聞到淡淡的咖啡味,這才意識到自己煮了咖啡。拿著咖啡加了牛奶坐到電腦前,下意識打開信箱,收到一封她的信。那次之後她依然固定回診,因為要在一小時內討論完整太難了,直到某次她決定結束會談,從此再也了無音信。這封信裡,她與我分享自己的生活,還有一段歌詞
「有許多種思緒遊蕩,在倒影間的城市中漂浮流淌。昏暗的視線裡,自由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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