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稻埕落日,譚端。
「一九四〇年,歷史從這裡開始變動」,一九六三年,迎來另一個可能的歷史。
當「觀音山」改名「馬列山」,從「菩薩的面容」變成「列寧的情婦」,虛構的假設讓歷史全數顛倒,歪斜出截然不同的平行世界。
「在臺北河岸這頭站著,望向三重,視野開闊,可以看到很遠的林口臺地」,不知道在如今這個世界的六十年前,是否也是差不多的風景。
將翻山越嶺才抵達的地點密碼,輸入在二〇〇五年上線的Google Map,能看到附近的實景照片,現在已經有車開得上去的道路,看不出來以前有沒有長著紅檜和巨杉。
看似熟悉的地理環境,實則陌生的時代背景,沒有神、沒有宗教、沒有信仰的唯物主義,必須隨時思想正確的共產黨,相信的「正義公平」根本是其他意思的詞彙。然而人類終歸是人類,為了錢權情而殺人滅口這點,在這個時空也沒什麼不同。
故事開頭透過老農提到了蝗災和南部饑荒,後來連臺北城裡都能看到,「透過模糊不清的車窗玻璃,李振源看見天上有許多蝗蟲在飛,密密麻麻,吱吱咋咋。」然而故事裡的人民生活過得不好,不能說是書中少有著墨的大自然該背鍋。
鐵道部處長的月薪一百八,招待所的進門費一千;油鹽米糖等日常必需品得靠票證配給領取,來路不明的現金九萬、三百萬、六百萬的起跳;無產幹部住在建材廉價的社會主義集體宿舍,黨政軍重臣保留了日本總督府在孤嶺街附帶庭院的高官宿舍區;打倒了地主鄉紳,作風腐敗的洋酒和特供的玉山菸成為新的階級。
從物理現實來看的確都是共產主義的惡業,但其實也都是人的作為。
「你給人遞上刀子,鼓勵仇恨,不可能盼來一個平和的世界。」
查案過程中,李振源在七拐八繞的巷子遇到乞丐本想問路,卻只聽他唱道賴和在一九三〇年發表的〈流離曲〉:「眼見得一片茫茫大水,把平生膽力都完全失去,要向死神手中,爭出一個自己,這最後的掙脫真不容易!」
沒唱到的後兩句是「救不得一個自己,再無力顧到父母妻兒」,即使李振源有著風光的公安局偵查科科長身分,大稻埕望族遺族的身世,仍然讓他淪為這個隨時可能被清理的處境,「階級敵人」、「不安因素」、「敵我矛盾」、「反正分子」,他能做的僅是在花樣百出的批鬥裡盡力活著。
在跌宕起伏後逐步梳理起承轉合,「虛虛實實,哪個才是真相?」縱橫交錯的故事發展不僅是懸疑推理,還有知人知面不知心,在每個人都可能是潛伏或間諜或雙面間諜的那個時代,人與人之間無關利益的信任顯得稀有珍貴,彷彿都不是真的。
「你這裡簡直像水族箱,」李振源吐了口菸,「透明的。」
即使看透了,也只能在時代的滔天洪流裡,稍微去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可能有所改變,可能漣漪散盡。然後回到大稻埕,坐在公安局樓頂水塔遙望淡水河暮色蒼茫,至少還活著,至少心裡的太陽不能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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