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我經常遊目四顧,「閱讀」路人成癖。
曾聽聞:人不可無癖。古有藏茶成癡、拜石爲友;今有浸淫鐵道周邊、二次元角色扮演;癖中樂趣,又喪又美,非外人能全知。有多少癖就有多少故事,真有百百種。
有些癖好,很像病毒入侵,不知什麼原因就感染上了,分析起我這個怪癖,可能是戴口罩後遺症:呼吸愈膽怯,眼睛愈放肆。
不要誤會,此癖並不類似以文學爲志者愛玩的「觀察」路人。乃是真正閱讀「行走的文字」。
ㄧ開始發現染此癖好是夏天,搭車時,過馬路時,坐咖啡廳望向窗外時,偶爾一行文字冒冒失失闖入眼簾,迫使我非讀一眼不可。始料未及的,不知不覺竟陷入瘋魔,經常不可抑制搜捕穿字T的行人,ㄧ眼看不盡時,甚至將眼光在無辜路人前胸後背梭巡徘徊,行跡相當可疑,幸得我貌似淳良,並非怪人,至今未惹禍上身。直到冬天的時候,路人緊裹大衣外套,文字不在路上,ㄧ如雪花渺無蹤跡,我的閱讀癖才暫時消停。
你大感詫異,不解印在紙上的字還讀不夠嗎?印在衣服上的文字值得追讀嗎?你還說以前高中書包、大學系服上都印有ㄧ些格言什麼的,老掉牙的玩意兒,簡直不值一顧。
不不不,當年的文字T與如今的文字T,就如橘與枳,鯨與豚,種屬完全不同啊。
就拿前幾日為例,因著連日春陽明媚,路上偶有T恤出沒,返家途中,前方幾步之外,一行文字照眼,刷亮了那女孩一身素T。就像instagram限動的文字版。直式排列英文字,挺拔帥氣,寫著:
Art speaks where words are unable to explain
上網查了一下,這句話似乎出自一位巴西藝術家,他的畫作的確很難用文字解釋。
仔細想想,不只是畫作,蒙娜麗莎的微笑,巴哈的無伴奏,賈柯梅蒂的雕像,王維的詩,藝術的境界都是「不落言詮」的吧。
但反過來想,文學,不正是使用文字「非解釋」的歧義,諧音,比擬,隱喻,典故等手法,來翻新、延展、柔焦日漸固化的日常文字嗎?
很多時候,使用文字時,寫得愈理所當然,條理分明,或許就離文學愈遠。這樣一思索,翻開我最愛的幾句古代歌詞,重讀一遍,意外有了新體會。
自在飛花輕似夢, 無邊絲雨細如愁 ,寶簾閑掛小銀鉤。
如何描摹那些難以名狀、虛緲抽象,比如春睏恍惚,濕冷愁緒,以及內心深處說不出口的小小牽掛⋯⋯春天的飛花細雨加上那不可捉摸的「自在」與「無邊」⋯⋯連牽掛都像一枚小巧的捲簾銀鉤,鬆乏無力,半舒半捲,詩人的文字讓我真想穿在身上到處走啊。
小小ㄧ方素T,展演的是短片風格的明快,發人深省也好,諷喻幽默也好,都能在悶濁的城市街道,帶來一道魔幻光芒,激盪起些許清新靈思吧。
我在路上,正捕捉行走的文字,以此為樂,是為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