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量一個人,得看他問什麼問題,而不是看他給什麼答案。」─伏爾泰(Voltaire,1694-1778)
如果千年只能一問,你會問什麼問題?歷史的:人類是否會滅亡?如何滅亡?滅亡後誰成為主宰呢?AI?還是外星人?宇宙有盡頭嗎?宇宙是如何開始與結束的?政治的:台灣會統一還是獨立?會有第三次世界大戰嗎?科幻的:哆啦A夢有可能實現嗎?任意門、時光機會被發明嗎?個人的:另一半和我誰會先走?如何成為一個完美的○○?如何成為世界首富?如何名留青史?如何成為一位好父親、好丈夫?若能夠向全知全能的上帝提一個問題,我想我會問:「為什麼你(上帝)能夠回答所有問題?」
鄭問,本名鄭進文(1958-2017),之所以取「問」為筆名,乃取自屈原的《天問》之問。故宮的鄭問大展,是故宮第一次展覽漫畫,可以畫出能被錶框展覽的漫畫有幾人?先撇開展覽表框選得太大、軌道燈打燈的角度有陰影或壓克力為什麼要從國外進口防彈壓克力等問題不談,鄭問的漫畫已經是藝術等級,每一幅漫畫都能當一幅畫來欣賞。
鄭問的漫畫很耐看,他所創造的人物很立體;彷彿有靈魂、有情緒、有人性,如同歌仔戲的臉譜象徵著角色的性格與特質。除了他對歷史人物的考究,媒材、畫風的創新也讓鄭問的漫畫獨樹一職,在鄭問揮灑奔放的漫畫中,我看見創作的自由。
同樣是三國志,大家從小到大聽過的三國志,為什麼鄭問卻還能夠畫出我們沒看過的三國志呢?
首先,文字與漫畫有何差別?漫畫是否相較於文字,離歷史(真實)又更遠了一點?透過文字閱讀的想像是個人的,例如每個人對於文字所描述的曹操都有不同的想像、對於桃園三結義時劉關張的表情、情景也有不同的想像。不管是文字或漫畫,不同媒材的表達,必然有只有此媒材才能夠表達的部分。漫畫與文字最大的不同在於─「視覺經驗」;我們的眼睛不是被設計來閱讀文字的,至少在遠古時代、尚未有文字之前,視覺主要用來警戒、觀察大自然,而非用來閱讀有順序、意義的文字(符號)。而漫畫藉由圖像式的視覺,相較於文字反而更貼近人們認識的方式。所以我們會說「沒圖沒真相」,而不會說「沒文字沒真相」,因為視覺的真實性在經驗上大於文字。
同樣是一本三國志,文字也許上下集就可以說完了,但漫畫卻可以畫十幾二十集才完結,除了因為觀看漫畫的面積大於文字,所以體積自然就變大了之外。還因為文字相較於漫畫有較多的隱喻,自然能夠長話(畫)短說。漫畫相較於文字則有較多的情緒;漫畫更能夠感動我們的靈魂,因為它能讓我們看見我們所看不見的東西,而那是漫畫(藝術)不同於文字的所在。
漫畫(藝術)首要傳達的是漫畫家創作的自由,在漫畫(藝術)的美之中所享受的,正是漫畫(藝術)創作的自由。從鄭問多樣媒材的使用(牙刷、油漆滾筒、沙子、打火機等),看出鄭問創造的實現是先於概念的;先是與物質材料接觸,藉由媒材、工具第一筆的暗示,給了他靈感,於是人物就長出來了。鄭問的三國志是鄭問創造的三國志,他賦予三國志新的靈魂,重新引起我們對三國志的注意,這就是藝術、這就是鄭問之所以能夠進故宮的原因,因為他讓我們知道這世上另一個人所看到的,是有別於我們的。
鄭問不只創造新的漫畫風格,他還開創了新的文化。雖然鄭問英年早逝,但我想鄭問是快樂的吧,畫自己想畫的、做自己想做的。理想的漫畫家或創作者,是讓金錢為理想服務,而非理想為金錢服務;收入、銷量、收視率、點閱率、訂閱數什麼的,不過是創作額外的附加價值。故宮的「故」,不是舊的東西都叫做「故」、都能放進故宮,好作品本身就是好的,即便叫好不叫座還是好。故宮該保存、展示的是多樣性的事實,至於歷史涵義與否,就交給歷史學家了。
2018/1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