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我一直擁有一個疑問:關於殘酷的真相與善意的謊言,哪個我比較能夠接受?
這幾天頻頻想起我住在家裡時,獨自查看母親和陌生男人聊天記錄的那段時間。
直覺準確,有好有壞。我總等到母親說要和親戚吃飯出門時,才會到廚房去查看她的備用手機。今天也是和這個男人見面,聊天內容一樣是百無聊賴的曖昧對話。
當我第一次看見時,我冷靜地放下手機,走上樓去,打開電腦,無念無想地點開某個娛樂節目來看。這時父親暫時回來了,他那陣子在照顧生病的爺爺,只有晚上會回來一下子。家裡只有我和母親兩個人。
你怎麼沒開燈?他說,媽媽不在家嗎?
對,她和小阿姨去吃飯。我說。
我買了兩個蛋糕放在廚房桌上,一個給你,一個給媽媽喔。他說,那我要走囉。
好,我等一下去吃。
等到聽見父親關下鐵門時,我才下了樓,盯著那兩個用透明盒子裝著的可愛小蛋糕,有些落寞地被擺在空空如也的桌上——那麼,這是愛嗎?
在大人的世界哪有什麼是非對錯。
我看著蛋糕,抱頭痛哭。
欺瞞是個循環,有如漩渦,有如只進不出的黑洞。
因為母親的謊言,我也必須對父親說謊。為的是一個家的和平。
我在想,當時要是沒有這麼做,我不被好奇心驅使而去偷看一些什麼的話,現在會不會比較不那麼埋怨她呢?我會不會對人更加信任呢?明明知道事實,卻要眼睜睜地看著深愛的人為了掩蓋真相而對自己編造無數謊言。每當這種時候,就不曉得自己的心該往哪裡擺。
我知道那都過去了,現在也幾乎不太會想起來了。但總是會在某個瞬間想起那些一個人躲在房間偷哭的夜晚。
因著理解我父親,我也理解母親孤獨的感受,那空虛得必須到處去尋求心的落腳之處。雖然我理解一切都是情有可原。母親的辛苦,我實實在在看得見。
我這一輩子都在試著理解大人的言行舉止。想理解,想同理,想要包容,想要安慰。
因著他們害怕我得知實情後,進而對他們感到憤怒、失望,所以選擇欺騙。
我知道,我也明白。那些情緒與情感是難以對人說出口的。
與我沒有不同。
我受傷了。因著那些欺瞞而受了傷。因著我無法看見我的父母幸福而受了傷。
若殘酷的真相與善意的謊言都會兩敗俱傷,那麼,我能不能選擇閉上眼什麼都別看,關上耳朵什麼都別聽呢。
我昨天閃過這樣的疑問:為何我總是想要對你隱藏有關於家庭的事情。
是不是因為你的家庭,看起來非常美滿呢?但這樣想的同時,我察覺自己並沒有不幸。只是經歷了一些令人挫敗的事情而已。一方面擔心對你說得太多,會造成你面對他們的時候有負擔。所以⋯⋯像是這樣的事情,很私人的事情,我總是不曉得該如何拿捏輕重,該如何開口。
母親拿著離婚協議書與親戚長談,父親也在那一起,但我不能聽,所以在樓上等待。
父親那晚憂愁的表情讓我難以忘懷——那是屬於大人才有的表情。困住我的東西,也許就是這個。
早上,我再次夢見那個場景。我哭得不像話,母親氣得走掉了,父親也是。接著我追上了父親,告訴他,讓母親自由也好,我們沒關係(我和弟弟),但你一樣是我心中最好的父親。講完我繼續在原地摀著臉痛哭,父親就去開車回家了。
我看到你,也許那是我自己的想像,也許是夢的一部份:你暗暗地站在一棵樹後面,看著這一切發生。淚眼汪汪的我,看見你。你也看見了看見你的我。
我們什麼也沒說。
並非活得長久就必然有學問,而是經驗所使。
是什麼使我如此沮喪,如此灰心,如此抗拒長大。
如果是你,你做得到嗎?
你有自信能成為一個對孩子誠實,且坦然無懼的大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