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谷幽蘭》(Road to Heaven)是本奇書。內容大概是登山行腳、私宅開箱、加上中國文化基本教材的綜合體。
要講這本書必須先介紹作者Bill Porter。他曾在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攻讀人類學博士,卻於1972年休學,帶著身上僅有的2百美金,搬到台灣,寄居佛寺,誦經打坐。
三年後,Porter移師竹子湖隱居,讀儒道典籍,並開始翻譯寒山和石屋等古代「隱士詩人」的作品。
他對這群「在雲中,在松下,在塵廛(音chan2)外,靠著月光、芋頭和大麻,過一種簡單生活」的隱士愈來愈有興趣。
他想知道現在還有沒有隱士住在終年雲霧繚繞的深山裡頭呢?
雖然大家都跟他說沒有,但他還是在1989年的春天前往中國,展開第一次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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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rter首先前往終南山。Porter眼中的終南山,是中國南北分界線──秦嶺的一部分,亦是薩滿(Porter註:中國古代巫師)最早的家。
而我們耳熟能詳的大禹亦是薩滿,他建立夏朝時,「曾命令手下官員編纂一本王國指南」,也就是流傳至今的《山海經》。對Porter來說,「這本精靈地理誌是一個薩滿知識的寶庫」。
隱士傳統就是誕生自薩滿,「他們尋求著孤獨,變得心不在焉,喜歡在森林裡或人煙罕至的地方漫遊,有幻覺,在睡眠中唱著歌。(Mircea Eliade;轉引自《空谷幽蘭》)」
他們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聽到別人聽不到的聲音」,在中國被認為是聖賢,受人尊敬,隱居傳統因而延續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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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rter進一步指出,《後漢書》裡甚至有一章是專門講隱士的(逸民列傳):
或隱居以求其志,或回避以全其道,或靜己以鎮其躁,或去危以圖其安,或垢俗以動其概,或疵物以激其清
屈原、張良、以及諸葛亮都在這樣的隱士傳統中成長,用不同方式處理隱居和從政之間的矛盾。
或許正是因為這種隱居和從政之間的矛盾,還有賢明君主三顧茅廬的佳話,造成8世紀(唐代中後期)時,部分有志為官者開始「有意識地把隱居在鄉村作為在社會上出人頭地的手段」。這種「以退為進」、吸引朝廷注意的方法愈來愈流行,於是有了「終南捷徑」的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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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在中國動盪的那年,Porter找到了隱士,後來又幾次重訪,並把他們之間有趣的對話,以及自己尋幽訪士的心得記錄下來,這就是《空谷幽蘭》。
南武台紫竹林寺方丈演成的一段話,講坐禪又講隱士的況味,可以一讀再讀:
我們怎樣首先念佛來安心。心只有安了才能靜。然後我怎樣通過問『念佛是誰』來靜心。心只有靜了才能止。隨後我解釋怎樣透過捨掉佛號來止心。心只有止了才能觀。心只有能觀,才能達到玄之又玄的境界。……這是任何一位修行人都不得不經過的歷程。要花多長時間,取決於修行者本人。它就像沿著一條路往前走。這條路不停地變化著。有時候好走,有時候不好走。但是對於修行人來說,住在山裡要比住在城市裡容易得多。在局外人看來,我們的生活很艱苦,但是我們本來就不在意舒不舒服。我們到這兒是來修行的。而修行是不拘形式的。大多數遊客認為我們只不過是窮和尚而已。
心只有安了才能靜。心只有靜了才能止。心只有止了才能觀。
華山仙姑觀的謝道長則引用老子,從道教的角度來理解隱居生活的安靜和自然:
老子說,要修靜和不偏不倚。要自然。自然的意思是不強求。當妳自然地行事的時候,妳就會得到妳需要的東西。但是為了瞭解什麼是自然的,妳必須修靜。作為一個道教中心,長久以來,華山如此出名,就是因為它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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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當中國逐漸開放,「這座山已經發展了旅遊業。寧靜不再,隱士也不在了」。
謝道長表示,對道教徒來說,形勢愈來愈糟。道觀不是能自由說話的地方,因為隔牆有耳,「政府只是為了促進旅遊業才恢復宗教的……道教已經垂死了。」
歷史悠久的寺廟固然都位於山明水秀宜觀光之地,但將觀光旅遊和清靜之地直接連結,還是頗為唐突。
道觀裡擠滿了遊客。什麼都變了。現在旅遊局管著道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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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一提的是,本書中文版的譯者明潔,譯筆流暢優美,讓人閱讀時加倍覺得清涼自在。明潔也是Porter的粉絲,在〈譯者序〉中盛讚《空谷幽蘭》的「文字美、人物美、風物美、幽默美」,是他翻譯生涯中最喜歡的作品。
特別的是,明潔在〈譯後記〉中,亦跟進了書中提到的幾位人物後話:「觀音山上的圓照比丘尼,在上個世紀末圓寂時,給世人留下了完整的金剛心舍利子」、「草堂寺的宏林老和尚也於前年冬天示寂了,並留下了大量的舍利,不僅舌根不壞,甚至連內臟的紋理都清晰可見」──這些追索讓《空谷幽蘭》神秘美好得簡直不像在人間發生過、「雲深不知處」的故事,增添一分真實感。
追記:偶然看到一条Yit的文章(簡體字)而認識Bill Porter和他的《空谷幽蘭》,神奇的是,幾乎在同一時間,老友也正好從圖書館的書架上拾起這本書。她寫了本書的讀後感,分享給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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