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業績有點緊張，我和伯樂老闆之間的共事氣氛，也難得地跟著緊張。
我們在某個需要長期經營的溝通布局意見相左，他認為我處理的手法過於沉重、有點正式過頭；我則不建議即興造勢的風格，既然要取得信賴，輕盈處理很容易落入避重就輕的窠臼，寧可在內容與形式上力求慎重。
伯樂老闆是很有風度的那一種，因此，我們「客氣」地僵持了數周，拍板定案的速度緩慢如牛，最後，彼此都過不了自己這關，遂直言相向起來。
「如果我是聽眾，聽了這幾個月的主題，我只會覺得心跳加速、非常緊張，根本達不到激勵的效果。」伯樂老闆很直白地表達他的看法。
我覺得大受打擊，拜託，聽了讓人心跳加速，總比不痛不癢要好，而且這些主題，不都是我們討論之後的共識嗎？我已經在這件事情上花了太多時間，千萬不要又回到原點啊。
「如果是字眼或文本太過嚴肅，可以調整。」我艱困地吐出幾個字，感到體內的憤怒與不滿慢慢在爬升。
伯樂老闆搖搖頭，表示不是字眼包裝的問題。就此陷入了惱人的沉默。
五分鐘後，他再度開口：「你認為，這些主題，大家真的會有興趣嗎?」
聽了簡直爆血管，只差沒把心裡的OS脫口而出：「會，而且比你想要講的主題，有料很多、很多。」
幸好，在理智完全斷裂之前，我猛然想起伯樂老闆前兩周寄給領導團隊的周末讀物，即時收住了嘴。
伯樂老闆的周末讀物，清一色來自華爾街日報、麥肯錫季刊，偶爾也有各國的商業評論，充斥大量高級艱澀的英文生字，篇幅之冗巨，跟讀小論文沒兩樣。
當中有篇文章，《Leading with inner agility》，卻深深吸引我的注意，並以極快的速度讀畢。這篇講述如何提升內在敏捷力，以適應、進而因應外在變化的論述，提及了規避變動或挑戰的人性，來自根本的恐懼，既恐懼未知，亦恐懼承認「我不知道、我沒有答案」。
所以，我們傾向先發制人，就像我在會議觸礁時所展現出來的抵禦、甚至是攻擊反應。其實我也不太確定，目前分歧異夢的受眾，到底想聽甚麼，才會團結一心。
伯樂老闆被我視為「很歡、很盧」的反覆探詢，只是因為他比我更誠實地面對自己「不知道、沒有答案」的現況。
這時候應該怎麼辦呢？眼看辛苦規劃的一盤棋，又要重頭起局，而且我們快要沒有時間了。我很喜歡文章中提及的一個狀態「stillness」，我把它理解為沉著與靜定，越是壓力山大、感覺力不從心的時刻，越要保持沉著與靜定。
這是養成內在敏捷力的基礎，可以從五個微小的日常練習開始：
📎 做四個深呼吸：放慢大腦想要立即尋求答案的處理機制，專注四個吸氣與吐氣的過程，把自己從周遭一片混沌或混亂的情境中，抽離出來。
📎 想像自己正在紮根：發揮想像力，將雙腳平放在地面，想像自己像一棵向下紮根的大樹，站得牢牢的、而枝芽張得開開的，以開放而穩定的姿態，準備接收各類觀點。(這特別適用於某些很想溜之大吉的會議或處境，有時，接收，並不代表同意或接受，但總要先正確接收，才有辦法與之抗衡回應。)
📎 給自己十分鐘的傷停時間(或需要更久也沒關係)：管理有限的精力與注意力，沒必要隨時當機立斷。相反地，當資訊或警訊排山倒海，給自己關機與傷停的時間，先把內在超載的雜訊清空，把空間留給真正的重訊。
📎 用心傾聽自己全然未知的領域：這點，我的伯樂老闆第一名。即使在我們想法完全對立的時刻，他總是耐心地聽我把所有意見講述完畢，還會向我覆述自己聽到的重點，以確保理解正確。這是傾聽的關鍵，儘管對方講出天方夜譚，永遠保持探索和尊敬的心。
📎 看到壞天氣以外的大遠景：假如現在狂風暴雨，那只是從你當下視角反映的光景。而無論天氣或商業環境，震盪起伏在所難免，試著把視角拉寬，看到壞天氣以外線索和契機。
回到那天的會議結尾，我們暫時「休兵」。我需要更多可以重整呼吸的暫停時間，而不是在這邊跟伯樂老闆爭輸贏。
後來，我放任自己去吃了甜點，和好同事聊聊工作以外的事情。深夜再打開電腦，驀然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寬闊感，從心底湧現，我覺得，是時候讓飄浮在空中、縈繞不停的亂流過去，試著換個立足點，重新紮根一次。
於是，我搞懂了伯樂老闆的意思，主題不是不對，是不夠精簡。這就是他始終想訓練我的，一語中的的能耐。而精簡的力論，需要恰到好處的背書，才不會顯得單薄獨斷，這則是他深切仰賴我的，圓融遊說、合縱連橫的功夫。
好！照著這個大方向來做，又東奔西跑了幾天。最後乾脆省略做ppt的功夫，只用一張agenda，為主題呈現故事分鏡、角色分工。簡短的E-mail寄過去，也不再要求額外的會議時間。
傍晚，我收到他的回信，用語依舊極簡：「很棒，我會依約準備我的部分。」
不知道為什麼，之前可能會激動不已、覺得終於搞定的那一刻，我的心裡意外平靜。應該是《Leading with inner agility》這篇文章，起了關鍵作用力，它的結語，讓我低迴不已：
“Today’s leaders must be like eagles, who don’t flag their wings harder or strain against the wind stream when they encounter great turbulence. Instead, they become even more still, knowing that they have the agility and self-possession to soar even higher. “
真正的領導者，應該如同一隻鷹，與其振翅御風、抵抗逆襲，不如敏捷乘勢、而鎮定自持。如此，方能翱翔千里。(這是我的理解，不是專業翻譯喔)
我期待自己也是這樣的領導者，領導著我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