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看了駱胖老師發布在臉書的「文藝反抗運動」邀請信,太稠密太燦亮的青春歲月一整個撲面而來,瞬間鼻酸……想寫點甚麼,頭竟開始痛起來,從昨晚痛到今天中午,一整個金鐘罩頂的悶痛,不知多久沒有經驗到這樣的痛了。
不想吃止痛藥,開始練習呼吸法一個小時。
在呼吸閉氣過程中,卸下種種慣性的防衛,我才漸漸明白自己“到底”在經驗甚麼、"到底"在感受甚麼。原來是內在長年深埋的挫折在發酵、在冒泡、在釋放…不知有多漫長的時間以來活在自己沒有才氣(=一無是處)的陰影底下,被牽引到面目全非、不知所為何來的幽暗愁沮、甚至一度想轉到隔壁的文學組去。
當時教授小說創作的駱胖,是我此生遇過最最溫柔的老師,對不擅長敘事的我交過去的作業如此評語:如果我有開一門「夢的書寫」就好了,又說他剛開始寫小說時,還沒有很宏大的敘事企圖之前,就只是靜靜地鍛鍊自己文字的質感、記錄自己的夢境…他安慰我:敘事策略不過是一種教學需要,不去鳥它!
但對當時寫了十來遍卻挫折累累、太想得到肯定的我,或許沒有甚麼幫助,但那份熨貼人心的同理與溫柔,卻令我深深銘記在心。是的,我經歷過文藝組的光明啟迪與幽暗自譴,經歷到自身能量的噴發與蛻變,今年都已經五十歲了,內心竟然還被誘引出如此多不足為外人道的複雜情緒。
關於文藝組美麗與幽怨,就像陽明山變幻無常的絕美風光、混雜著陽光、雨露、煙嵐和淚水,一想到心頭總不覺地澎湃洶湧,當年總有一股磅礡想向外噴發肆湧的慾望,不知為何卻一再受阻,只能是開不了花、奔竄地底的伏流。
敬我的青春年華!敬滋養、孕育我的文藝組!敬生命蛻變與成長的軌跡!
知道文藝組走向這一天,是時代的眼淚。很心疼不捨,卻不敢冀望會有多大的改變。但文藝組的種種薰陶,不管是風雨還是陽光,對我都是那麼充沛的養分,衝擊著我、滋養著我、支持著我、激勵著我。
我們在整整一學期的課上,零課程進度的壓力,阿翁帶我們不斷讀著顧城的詩與散文。
“啞孩子在尋找他的聲音,偷他聲音的是蟋蟀王……”他竟在一滴露水中找,最後:“啞孩子找到了他的聲音却穿上了蟋蟀的衣裳。”
“我看見一棵柳樹被鋸倒……非常白,我看到了百合花一樣的光明,我把手放在上面,想起了好多以前的事情,好多在詩中幻想經歷的事情——我曾經是很大的猛獁,是個很微小的微生物,是一塊礦石,我是男孩兒也是女孩兒,我會像水草一樣游動,像彩虹一般發出淡藍的紫顔色。這時,你就從狹小的封閉自己的小瓶子中釋放出去了,如雲一樣展開,非常幸福。”
即使變成小昆蟲,都要找到自己的聲音、都要去到那個比現實大不知多少、豐美不知多少的藝術世界,所謂的“天之蒼蒼,其正色邪?” 而不是像神隱少女中那個不會說話的無臉男,只因吞下青蛙,貌襲似的發出青蛙的叫聲。找到自己的聲音、找到自己獨一無二的生命感,讓純粹在生命裏頭鍛鍊與發光。對過去的我如是、現在如是、未來依然如是。
「也許在嘴之前,低語已經存在,遠在樹木出現之前,葉子就在飄旋,那些我們奉獻經驗的對象,遠在彼時之前即已成形。」──俄國詩人曼德斯坦如是說。
我知道有一種經驗不必事先預存就是會知道,因為那是來自靈魂的呼喚。文藝組之於我,光榮也好、陰影也好,都屬於這樣維度的東西。不思量自難忘,在嘴之前,低語已經存在....那些我們奉獻經驗的對象,遠在彼時之前即已成形。或許哪一天我失智了,或許嘴裡還是會喃喃碎念著這些話吧。
(註)我是1993年入學的,看看這些發黃的老照片都已是近30年前了!
駱以軍老師臉書原文 https://reurl.cc/GjRdV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