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人對於作家或藝術家的想像受限於某些名家的激烈或極端事蹟,以為創作者過著憑靠靈感創作的生活。靈感一來,沒日沒夜燃燒自己,沒有靈感則擱置創作。
但就我所知,以及我所認識的創作者,不管是作家、漫畫家或圖文創作者,最多產且又富有創意的那幾位,生活極為規律,每天都有固定寫作的時間,也會有固定休息時間,甚至還有人跟大多數上班族一樣,週間工作,週休二日。他們平時如何搜集靈感,寫作時都一定有靈感嗎?
靈感當然很重要,可是靈感是什麼?幾乎每一位外國或華人創作者都異口同聲説,靈感就是當下好奇、有興趣,甚至感到憤怒的事情。
以《死了一個娛樂女記者之後》讓人驚豔,且近幾年屢屢得獎的年輕小說家兼劇作家柯映安建議「創作者先問問自己,生活中最關心什麼,就這件事先寫幾百字,再問自己若要寫成小說,可以用什麼樣的人物來呈現。」
每個人在意的點不同,關心的面向不一樣,就像同樣一件社會事件,若給十位創作者為題目,一定會寫出十本完全不同的小說,因為每個創作者都具有獨特的生命歷程、養成不同,年齡性別不同,性格不同,生活中的缺陷與期望也不同。重點不在於那個事件,你要問自己的是,那個事件為何會激起你強烈的情緒,它與你過往的生命經驗有什麼呼應,讓你有如此共鳴?
柯映安進一步說,創作者的靈感與作品中的觀點,乃至於主角的成長線是交織的。靈感是某事件、人物或畫面觸動了創作者,引發內在好奇、興奮、感傷或憤怒,因此展開探索,不停地問自己想說什麼樣的故事,想呈現什麼,因為這樣,「才長出了特殊設定的主角」,所以「主角的成長也意味著作者的觀點」。
我們稍後才會提到觀點,但你可以從這裡看出,觀點是作者巧妙地透過人物的設定與轉變,在故事中自然而然傳遞的,而不是透過小說中的人物說教。
靈感很多,產量豐富,作品《炒飯狙擊手》被日本知名遊戲製作人小島秀夫盛讚的小說家兼劇作家張國立,認為靈感來自於對周遭的好奇心。他以旅遊釜山時參觀韓國推理小說家金聖鐘推理文學館為例,說明靈感如何形成故事。那是一棟很美但霉味很重,而又因為週間參觀人數不多,因此顯得陰沉的大樓。進入大樓的瞬間,他腦海閃過以此建築物為場景,結合金聖鐘這個人,寫一樁殺人案的可能性。
有了第一個想法後,接著開始留意更多資訊:從金聖鐘的照片與網路資料,先主觀認識他是一個怎麼樣的人;文學館中,除了推理書外也有非推理書,從金聖鐘的閱讀喜好也能摸索到他的性格;圖書館中掛著英國推理女王克莉絲蒂・阿嘉莎的畫像,還有別的物件嗎?他開始觀察這棟大樓的細節,若有屍體,這具屍體會出現在文學館哪個角落?文學館的下面是海與綿延的海灘,兇手該怎麼進出這種建築物?
決定此靈感是否可能發展成故事的關鍵是,他會閱讀金聖鐘的小說,如果喜歡,一定會對這位作家與他的推理文學館產生複雜情緒,有了情緒就能有更多想法。對張國立來說,「靈感是慢慢培養起來的。等我資訊越來越多,這個人在我腦海中越來越具體,某一天我就可以開始寫了,這時候我筆下的人物已經跟真實的金聖鐘完全不一樣了。」
靈感是創作者與世界的連結。你關心的事情越多,層面越廣,思考越深,反覆探問答案並推翻再建立的次數越多,靈感這顆雪球就越滾越大,剩下的就是藉由多寫多讀,提煉寫作技巧。
從靈感到故事,再到小說有可能很簡單,也可能很複雜。每個創作者只能順著自己的性格與生命經驗,書寫當下最有感的題目。而在靈感成形、收集、匯聚的階段,我們可以試試看自由書寫,探問自己對於眼前的人事物為何產生共鳴。
「自由書寫」這個詞出現在許多寫作書中,其中有兩本談得特別仔細,分別是娜妲莉・高柏的《心靈寫作》與茱莉亞・卡麥隆《創作,是心靈療癒的旅程》。
高柏建議創作者買便宜的活頁紙簿,任何時候想自由書寫都可以,重點是想到什麼就寫下去,不要斟酌自己的字眼字句,讓潛意識的意念自由自在流淌出來。
茱莉亞・卡麥隆在書中其實沒有「自由書寫」這詞,但方法一樣,只是她稱之為「晨間隨筆」,如字面所示,她嚴格的要求創作者要每天起床時寫,每次三頁左右。卡麥隆認為自由書寫是清理創作者淤塞的好方法,是恢復創造力的工具。
許多創造者腦中都有自我批評機制,不管是尚未寫、正在寫的創作者一天不知要被腦中的自我厭惡聲音批評幾次。既然如此,何不釋放它們?將這些塞滿你腦海,造成你焦慮的聲音釋放,每天起床後,上學或上班前,先抓起筆隨心所欲寫三頁。
請務必嘗試自由書寫。不管你想寫在紙本或電腦上,任何時刻想到就寫,或每天早上寫都可以。但我強烈建議,就算你習慣在電腦打字。至少嘗試幾次紙本書寫,感受看看筆衝擊紙面的觸感。
找出你手邊任何可寫的紙張、你抽屜裡囤積的記事本或散落的白紙。接下來幾天,在上面想到什麼就寫出來,要寫到一定的量,好比三頁或者一千字。而且最好寫完不再看。
這不是日記,只是紀錄當下任何飄進你腦海的念頭、感受、情緒。任何你討厭的、想抱怨的、喜歡的,任何瘋狂的奇思都可以寫進去。如果是早上寫,你當然也可以紀錄夢境,以及你的聯想。
你一定會寫出很多不知所云,毫無連貫的句子。這很正常。(如果沒有的話,反而要思考大腦的制約是否太強了。)重點在於讓原來隱藏在自己心中,這樣那樣的想法自然地流淌出來。而在這些看似囈語的句子中,有時會出現極具穿透力、讓你也驚訝的句子,「真實」只會在不受控制的狀況下出現。
創作的本質,就像童話故事中,小孩脫口說的那一句「可是國王明明沒有穿衣服啊!」,說出被眾人視而不見,或者看見了卻假裝沒看見的真實。但首先,你要自己先意識到你看見了。
透過自由書寫,這,是可以練習的。
娜妲莉・高柏的《心靈寫作》:這是一本很經典,但讀起來非常輕鬆的小書。我第一次讀時便感受到作者強烈的風格。她像個嘮叨又好心的阿姨,急迫地想跟你分享她對於寫作的所有觀察與心得。
她善用各種故事與生活趣事,來闡釋她每一篇文章要傳遞的心法與技法。是一本寫作書,也是書寫治療工具書。就算一開始沒想寫作,純粹為了閱讀而讀這本書,讀完可能都會有寫作的衝動!
「寫給沒有編輯陪伴的創作者」是我的一個寫作計畫,在卸下近二十年的編輯正職工作後,想替不一定有編輯的創作者提供一些經驗。希望藉由採訪作家談創作,讓更多創作者獲益。你可以由此進入完整的目錄。
若你想要找我討論,可以在方格子搜尋「林比比鳥」進到我的討論區,或於本篇文章留言,與我分享你看完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