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結束,迎來九月最後一個的星期一,也是公司內部比稿會的審查日,偏偏我在這麼重要的日子缺席了。
等在急診室的我虛弱地頭靠牆,同時以語音留話給辛蒂:「我剛把檔案發給妳了,妳再看看有沒有收到。」不安的我補上一句:「比稿會要麻煩妳了!謝謝!」
從昨晚開始發燒,我是硬撐著把資料整理完,早上要出門前往公司時卻一陣頭暈目眩,腿軟到站不起身的我儘管不甘心,但還是叫了計程車把自己送到醫院,只是內心考慮的全是比稿會的事,不得已之下我只好向公司請假並拜託辛蒂幫我比稿。
「妳這要吊針。」醫生簡單問過我狀況後,給出醫療建議。
「『吊針』?」那是什麼?
我順著醫生比向外頭的視線看去,坐滿一整排病患掛著輸液,原來,「吊針」就是「打點滴」。
我緩步離開診察室,搖晃著身子前往批價跟繳費。
打點滴的過程中我不時打開手機確認時間,內心焦急著比稿會進行得如何?想訊息問辛蒂,又怕她還沒忙完會打擾到她,等著等著……疲倦的我有些撐不住,迷迷糊糊地睡著……。
「聽說妳今天請假,還好嗎?」因為訊息沒回而擔心我的畢總直接打來電話。
「還、還好。」因為電話聲而醒來的我還沒回神,一度忘了自己正在醫院。「……比稿會結束了嗎?」
「應該結束了,我看設計部的人都回位了。」
我一聽,精神都來了!「我晚一點再打給你!我先去問下比稿結果!」
掛上電話後我打開手機訊息,正要聯絡辛蒂時,看到設計部群組不斷跳出「恭喜!」、「要加油!」的祝賀,而標註對象居然……是……辛蒂?
「恭喜辛蒂在這次公司內部的比稿會,以《放嫚.後現代》獲勝!」我死盯著群組公告,懷疑自己是不是病傻了……?
《放嫚.後現代》是我的主題啊!怎麼會是辛蒂的?
明明……明明一直到今天凌晨辛蒂還不斷訊息我,要我幫她修改她的《華麗皇后》內容,她的《華麗皇后》呢?我的《放嫚.後現代》怎麼變她了?
不接?辛蒂不接我電話?
我著急得快要瘋了啊!扯掉點滴,我衝到外面然後打到公司,請總機幫我接給辛蒂。
「辛蒂正在跟總監談話。」
「主設計師呢?幫我接她!拜託!」我的聲音近乎嘶吼。
「她也在總監辦公室。」
「啊!」扯著頭髮的我在電話這頭崩潰了。
深圳/二〇一一年十二月/二十六歲
時序來到冬天,我的人生也同步入冬。
「總監誤會那是我的主題,大家都在台下,現場氛圍我也不好去糾正總監。」這是剛開始辛蒂給我的說法。
「我會找機會跟總監說清楚。」這是之後辛蒂給我的保證。
再後來,本來試用期將近而岌岌可危的她不僅順利轉正,也因為拿下比稿會而從設計助理直接跳升設計師,我們的座位有了區隔,她轉而跟設計師打交道並刻意迴避我。
我懇求主設計師為我作證,因為我的提案從最初就向她報備過,但她完全不想惹麻煩:「這是妳們之間的事,處理好同儕競爭也是能力的表現。」
既然她不願意幫我,我決定自己去向總監解釋,卻被主設計師擋了下來:「現在總監對《放嫚.後現代》的推進很滿意,用料都訂了,妳節外生枝會延誤進度,到時候設計款全抽掉,來不及出貨怎麼辦?妳擔當得起成本耗損的責任嗎?妳認為總監對讓公司虧錢的人會有什麼好印象?妳想跟全公司為敵?」
我應該堅持的,但我猶豫了。
我並不怕與全公司為敵,而是擔心如果設計延誤趕不上下一季,不僅全公司同事都要加班,還會連帶影響整體業績,如果害大家沒辦法休息又獎金減少而讓生活不好過,這是我情感上無法承受的,我會認為錯在我而扛不住自責。
我忘了公司是個整體,每個人都有調適的生存本能,會發生盜用提案的錯誤是因為公司管理體制上有疏失,倘若因此有任何後果也是公司高層必須承擔,不該把這件事埋在我這,我只是平凡員工,不是率領公司的英雄,不該由兵卒決定軍隊前進的方向,假使我認為自己該負起如此大的責任,我就該擁有對應權力,才有能面對壓力的武器,但我沒有。
「妳有才華,再熬一季,攢夠資歷就能升上設計師。」在重棒打下來後,主設計師是這麼餵我紅蘿蔔的。
我妥協。
說白了,我太自以為是,認為事情只會有一種解法,認為我的一個決定可以讓全公司幾百人免於陷入困境,所以憑著自己的臆想而委屈自己接受結局,是我自己允許自己被作賤。
辛蒂順勢成為設計總監眼中的紅人,過去跟她關係緊張的部門同仁對她也態度放軟,製作部的老師傅們則因為當初我的打點而能跟她和平相處。
表面上我平靜地接受了這一切,但內心煎熬地不停檢討自己到底在哪個環節疏忽?辛蒂跟我不是朋友嗎?就算她不把我當朋友,我那麼常幫她,她怎麼能這麼對我?
大家以前都很喜歡我,總監也很欣賞我,我幫大家做了那麼多,他們整天都在說「謝謝小雅!」、「有妳真好!」我對大家不是很重要嗎?怎麼卻像忘了我似地把我替代掉?彷彿有沒有我都沒差?
我想了好久好久,最後才領悟到我早該要懂的事……。
不是使命必達就能得到上司的肯定,也不是有忙就幫就能得到同事的敬重,不篩選做事標準的人,更多時候只會讓自己成為可取代性極高的工具人:加班忙碌有我,升職加薪沒我,什麼事都交給我但從不器重我。
永遠不要忽視人的劣根性。人只敢對「向下層級(覺得對方比自己弱的人)」交辦不重要或自己不想要的事,並且會覺得那是對方本來就該做的,做再多也是剛好;人在面對「向上層級(覺得對方比自己強的人)」就不敢輕易麻煩對方,而在這種狀況下,只要對方願意幫個小忙,就會覺得對方給了大人情,對方在自己心中的地位也會跟著水漲船高。
如果對方今天請我幫的事,是他們能力範圍內就能做到或無關緊要的瑣事,或是對升遷沒影響的事,只是因為他們太懶、太忙或不想做而沒做,於是拜託我做,儘管他們可能真心感謝我,但在無意識的認知狀態下,他們是這麼理解這件事的:「知雅做了我本來就能做的事=就算沒有知雅,我也能做到=有知雅、沒知雅對我都沒差」、「知雅做了我不想做的事=我就可以去做更重要的事=我的時間比知雅重要」。
我確實得到了感激,我在心中滿足了被大家需要的虛榮,但我能否得到敬重?我是否透過這件事讓自己在專業上的權威加分?這就未必。
假如今天對方請我幫的事,是他們能力做不到或是對前途有影響力的事,那在他們無意識的認知狀態下,就會這麼理解這件事:「知雅做了我做不到的事=知雅能力高過我」、「知雅做了對我影響重大的事,我卻無法自己做到=知雅的時間產值比我更高」。
也許他們感謝我的同時會心懷忌妒,但我的能力無庸置疑會得到肯定。
做人不用每件事都斤斤計較,但我得清楚在做每件事時,「忙不是幫越多越有價值,只有幫別人做對方做不到的事,我的價值才會增加」這個道理,職場如此,親情、友情跟愛情更是。總是抱怨自己勞心勞力、掏心掏肺卻得不到正面回饋的人,大概率是因為都忙著在做不重要的事,如果我總是被感謝卻不被尊重,那是因為我在別人心中是個一句「謝謝」就能打發掉的人。
畢總跟我到底是什麼關係?
我不知道。
他沒有明確表態我們是否正在交往,我也不敢問他,怕他認為我急著想在一起,所以就這麼繼續曖昧不明下去。
直到上周前我們還是會私下見面,相處時也有如情侶般的親暱動作,對在工作上跌大跤的我,畢總是我現在的生活寄託,靠著「畢總也在公司」的念頭去壓制每天對要去上班的厭惡,但這樣的小小幸福也沒了……。
反覆檢查手機,畢總跟我的對話停留在六天前,之後都是我單方面的拋訊息:「有你的鼓勵,這份工作我才能繼續做下去。」、「你最近是不是很忙?上次你說的那件事進行得如何呢?」、「你還好嗎?」、「有看到的話,可以回我下訊嗎?」
找了個理由,快下班前我特意繞到業務部。
「小齊!你們要統計數據在這。」我揮著手中的文件夾。
為了掩飾比稿會失敗的沮喪,也不想讓人覺得我難堪,我在公司裝得更加開朗。
「謝過!交給我就可以了。」
裝不經意地探頭,我問:「你們總監怎麼沒在位置上盯你們?他不是說下班前三十分鐘是衝刺期?」
小齊聳肩。「剛聽他跟人講話,好像一會在Ta&Ta有約,先走了。」
「喔,Ta&Ta,聽說很好吃。」我順著話附和。
Ta&Ta就是我跟畢總第一次約會的餐廳,離公司不遠,附近還有間大賣場,我正好打算添購些東西,於是萌生「不如一會下班繞去看看,有碰到的話就裝做巧遇」的想法。
五點半!下班時間一到我就往外衝,拼了命擠上高峰期地鐵,到站後先在附近商場找了間廁所補妝的我,故做悠哉地往Ta&Ta所在的街角走去。
在等紅綠燈時,隔著馬路的我想說服是自己看錯了……那兩個人應該不會有理由坐一起吃飯吧?
本來只打算從店門外經過,卻因為疑惑而走進餐廳。
「請問有預約嗎?」
我沒回覆服務生的詢問,只是朝我在意的方向望去……。
……是啊,我沒看錯,是畢總跟辛蒂。
兩人有說有笑,那肢體觸碰程度不像是同事,更像是熱戀中的情侶。
怎樣?安知雅?要不衝上去潑水還是甩一巴掌?就像電視上常演的那樣!順便向辛蒂報仇?
衝什麼衝?安知雅妳什麼身分?妳是他女朋友嗎?他有說過妳是嗎?是妳自以為是吧?
可是……我好不甘心啊!
為什麼所有我的一切都變成辛蒂的?
我明明對妳那麼好!沒有我,妳早在第一個月就被辭退了!不謝謝我就算,還各種害我?
你明明知道她對我做了什麼,你為什麼還要跟她那種爛人在一起?為什麼當初對我那麼溫柔卻又沒有理由消失?一周前還跟我卿卿我我,現在就跟她搞在一起?我其實只是你的一條魚?
你們不得好死!最好全天下所有不幸都降臨在你們身上!
氣得渾身發抖的我只敢站在原地詛咒眼前的兩人,不敢採取其它行動。
「有預約嗎?」服務生再次向我確認。
「走錯了。」我轉頭離開餐廳。
不知道在哪個交叉路口,我把人生路走錯了。
人生旅途就像搭車,這站上車的人也許讓我驚喜,正當我以為彼此可以共乘好長一段路時,或許下一站到了對方就下車,於是我在失落之餘,又期待著新的乘客。
新乘客上車、然後下車、再有人上車又下車……相同情節周而復始,也許我喜歡上這種每次遇見不同人並交換生活的樂趣,也或許我逐漸疲於這種相遇又離別的劇情。
車前進,路持續,翻過山嶺抵達平地,橫越沙漠然後在海邊暫停,我好奇:眼前美景是否曾讓誰驚豔?逆境可曾擊退過誰的勇氣?
我們都在這樣的路途上學習:學習原來自己不是世界中心,學習原來自己沒那麼了不起,學習原來父母不會永遠是超人,學習信任可能伴隨背叛,學習原來努力不一定會有成果,學習想要的不一定能得到,學習盡全力付出可能換來的是傷心……。
責怪著「都是誰誰誰害的啦!」卻發現怨恨跟痛苦光靠埋怨別人無法消彌,如刺蝟的防衛源於無法保護自己不受傷害,到最後我開始憎怒自己的存在。
接著我把畏罪感背在身上,動不動就說「對不起」,透過滿足別人的要求去討好別人,卻又在得不到回饋時把這樣的過程解讀為「自己被利用」,一而再、再而三,背上的殼越厚、越來越沉重,直到忘了自己正在搭車,再也不會用帶著星光的眼眸去欣賞窗外景緻,也不再在乎誰上車誰又下車,彷彿經過身邊的每一個人都不重要了。
其實,不是別人不再重要,也不是因為人長大了就會變這樣,是因為自己不知道如何宣洩內心的壓抑。最後的最後,因為受的傷沒得到理解,於是我用一樣的態度去對待別人,最終生活變戰場,每個人都負傷,無一倖免。
然後吧……我把這種現象稱之為「社會化」和「成熟」,然後接受自己成為這樣的自己。
我還是在車上,旅途依舊持續。
我討厭自己存在的同時,車不會停,但我的心會停,只剩心臟跳動的自己不再對人生有悸動。
生而為人,我很抱歉。
走過炙熱盛暑,吹過肅殺秋風,抵達的是冷冽寒冬,風吹過的日子、雨洗過的歲月,願我學會跟自己和解。
「生而為人,請妳不要抱歉。」
生而為人,無須抱歉。
深圳/二〇一二年一月/二十七歲
為了省機票錢而過年沒回家的我,反覆登入網路銀行查看,兼職薪資還是沒匯進來。
「我這邊也有困難,大家都在跟我要錢。」提供案子給我的介紹人仍是拖延。
「上次妳匯回來的醫藥費用完了,嘟仔這陣子又發作,這次還從樓梯上摔下來。」斷層掃描做了,藥也吃了,還是查不出嘟仔為何會癲癇,照顧牠到瀕臨抓狂邊緣的母親重複一樣的話:「妳不知道牠每次發作完,漏屎漏尿還一身口水,我跟妳爸想抓牠來洗澡都抓不住,牠一個勁全家到處撞,全家被牠搞得髒兮兮。」
放桌上的豆漿今天是保存期限最後一天,年初二吃的還是快過期食物的我,這一年半的努力到底換來什麼?工作沒起色,錢沒存到,感情被玩弄,健康變差,連狗狗生病我也沒能陪在身邊顧著,我是不是堅持錯了?是不是該回家了?
現在回家的話,不就是落荒而逃?
糾結於深沉的自我厭惡,對未來不抱希望的我陷入低潮,連思考都呈現負面,覺得一切都沒有好轉的可能。
「安知雅!妳給我振作!」出乎意外,本以為邤媛會支持我回去,沒想到她開頭就是一頓罵:「妳現在回來的話,我沒妳這個妹妹!」
「我這麼失敗,再待下去也沒意義。」
「誰管妳待在哪!我不管妳什麼時間點回來,妳如果現在就要回來,妳就給我驕驕傲傲回來!我不要看到妳垂頭喪氣!如果妳是抱持著『自己什麼都做不到』的心態離開的話,妳一定會後悔。」邤媛有感而發,語氣轉軟:「不要像我當初離開義大利那樣。」
我被邤媛的話觸動,但連番打擊讓我沒了信心:「可是我什麼都做不成……。」
「停!不要再詛咒妳自己!」邤媛在電話那頭下令:「妳給我走到鏡子前。」
「為什麼?」
「不要問那麼多,去就對了。」
我照指示走到洗手台的鏡前。「到了。」
「對鏡子裡的自己笑。」
「啊?」
「快、點!」
「喔。」我尷尬地對鏡子硬擠出笑臉。
「再笑大一點,不要不情不願。」邤媛雖然不在旁邊,但她彷彿知道我笑得勉強。
我用全力對抗低落的心情,好讓自己的嘴角弧度向上。
「我現在說一句,妳就跟我說一句。」
「嗯。」
「『我,安知雅,聰明、漂亮又有能力。』」
「……不是吧?聰明、漂亮跟有能力,這是妳才適用。」
「我管妳是不是,快點說!」
「很丟臉耶!」
「誇自己有什麼好丟臉?」
「我就沒有這些特質啊!」
「誰說妳沒有?自己覺得有就有,還要別人同意?」
「比我聰明、漂亮的人一堆,我很普通。」
「什麼都要跟別人比的話,只有全世界智商最高的那個人才有資格說自己聰明,其他都傻子嗎?」
「話不是這麼說。」
「話不是這麼說的話,就照我的話說:『我,安知雅,聰明、漂亮又有能力!』妳給我快點!」邤媛的語氣很不耐煩,再不照她的話做估計她要生氣。
「我、我,安知雅,聰明……漂、漂亮又有能力……吧?」我越說聲音越小。
「給我把『吧』拿掉,大聲重頭再來一次!」
反正也沒其他人,我深吸一口氣,不顧一切豁出去地大叫:「我安知雅,聰明、漂亮又有能力!」
「再一次!『我,安知雅,聰明、漂亮又有能力,我有自信能做到我想做的所有事情』!」
「我,安知雅,聰明、漂亮又有能力,我有自信能做到我想做的所有事情!」
「再、一、次!」
「我,安知雅,聰明、漂亮又有能力,我有自信能做到我想做的所有事情!」
「怎樣?現在心情如何?」
咦?我好像沒有那麼沮喪了!「第一次講的時候很害羞,最後一次講完卻覺得很高興,精神都來了!」
不管我講的是不是事實,講到最後我開始相信自己就是這樣的人!
「妳看,妳並不是什麼都做不到,妳剛剛不就對鏡中自己微笑了?想著要做多少大事,不如先從為自己做事開始,妳可以讓自己營養飲食、規律作息,為健康而珍惜自己身體,妳還可以允許自己每天都有好心情,妳可以為自己做的事太多了,不要總詛咒自己不行。」
「媛,怎麼說呢……我覺得妳變得好成熟。」
「廢話!也不想想我們多久沒見?兩年半!我這兩年半可是披荊斬棘一路闖關來的,哈哈哈!」邤媛笑得爽朗。
邤媛在上段感情中承受的暴力,直到她回台並整理好情緒後才透露給我知道,這段期間她都是自己一個人面對創傷,我是又氣又心疼,氣她為什麼最後才讓我知道?心疼她自己一個該有多艱難?
接下來,堅韌的邤媛罕見地跟我分享她的心路歷程……。
「離開我前男友後,我很長一段時間都走不出來恐懼,在自我修復的過程中,我總有認為自己不行的時候,只要第一念『我真的可以嗎?』起,接下來就是無止盡的自我否定:『我做不到的』、『不可能』、『我總是失敗』、『這不行』……。」
「當我覺得自己不可以時,馬上停止這種想法,然後去做我既能做到,同時又可以提升自己的事,不管是去慢跑一圈,跟著音樂跳十分鐘,還是看書半小時……等做完我發現自己不再那麼悲觀,會覺得自己變好了。」
「因為我一口咬定自己做不到任何事,所以才要去做我做得到的事,再小都行,直接用行動打破我對自己的偏見。我絕對遠比我以為的還有能力,只是我從未正視過自己。」
「記得!妳一定要去做對妳有益的事情,因為在沮喪時,如果只是做些懶在那吃吃喝喝的事,等回過神來妳會對浪費時間的自己更焦慮,但只要妳是做了讓自己往前的事,無論多小的事都會讓妳有信心,因為妳選擇的是『我不停留原地,我要前進』。」
「所以,妹妹,」邤媛話鋒一轉,又換了個語氣:「我這個大老闆一秒鐘幾千上下萬,我花那麼多時間在妳身上,表示妳值好幾個億,妳如果沒有給我好好回來,妳這輩子就要賣到我家天天洗碗、刷馬桶抵債。」
「那有什麼問題!妳就等著我這個聰明、漂亮又有能力的絕世大美女活蹦亂跳回去!」
結束通話後,從邤媛那得到激勵的我再對自己笑,這次我的笑容是發自內心。看著鏡中自己,我不再是處處挑剔,而是改用誇獎的角度檢視自己:「我髮質其實滿好的,這肩線穿衣服挺好看,雙眼皮要內雙得這麼有韻味也得天生麗質……。」
為了提醒自己要樂觀轉念,我抽出好幾張便條紙,然後以粗黑筆大字分段寫下:「丟下總是詛咒自己的那個我」、「去做我能做得到又對自己有益的事情」、「我會覺得自己變好了」、「又能繼續向前了」。
將便條紙依序貼在牆面,我在心中不斷默念。
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會做出成績然後抬頭挺胸回去!
深圳/二〇一二年四月/二十七歲
《放嫚.後現代》本來就是我的構思,說我是全公司最了解這個企畫的人絕不為過,也因此,當我不再執著去怨恨辛蒂搶走我的方案後,我便能放手發揮做出個人最佳作品。
我的設計在三月的最新訂貨會上交出亮眼成績,訂單爆款連發,圈內好幾間公司都試圖挖角我,就不用說公司直接把我升上設計師,薪資漲幅更是高於預期。
在大家的訝異中,我從公司離職並拒絕其它機會。不是因為「我待不下去」,而是「在我有選擇權的狀況下決定不待」的心態讓我重拾信心,終於可以抬頭挺胸。
現在的我在登機門前等搭機,是的……我、要、回、家、了!
雖然兩年前離開台灣時跟家人關係鬧得很僵,也會擔心回去後接下來路該怎麼走?找工作能順利嗎?但總是要先跨出這一步,才有機會去面對未來。
現在回想起畢總,我居然忘記他的全名。他的條件很吸引我,但我對他真的是喜歡嗎?這層面的感情我想是不足的,更像是「大家慫恿我們該在一起」的從眾、「有個人可以抓住」的依賴,以及「自己玩具被搶走」的不甘。
至於辛蒂……提到她還是有悶氣,所以我目前能做到的是用力祝福她最好是職場得意、最好是感情美滿、最好凡事平靜,最重要的是,祝福我自己未來不會再對她有情緒。
零積蓄來到這,零積蓄離開這,這將近七百多天的經歷,我彷彿曾抓住什麼又從指縫中失去,我像是得到了卻又捨去說不要,對當時初來乍到滿懷抱負的我來說,那些勾勒於未來的一個個憧憬都沒有實現,過程中各種不如預期,結局也稱不上光榮,假使將投入的時間跟健康成本去評估最終所獲得的,肯定不符合效益,但我卻因此能接受「事情的結果跟自我評價並不是同一件事」。
事情的結果跟自我評價是兩件事。表現不如預期不代表我失敗,更不代表我糟糕,只是我所期待達成的目標對於當下的我而言,需要重新評估、策略調整。
同樣地,在過程中犯了無數個錯,也不意味我糟糕。我必須時刻記得:我假使犯了錯,那我要為自己的錯誤負責,但我並不糟糕。
更進一步延伸,我如果提出需求卻被拒絕,也不代表我很不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既定立場,會下意識以自我利益去考量,所以今天我被拒絕,是因為我不符合對方期待,只表示彼此利益沒有達到平衡,不代表我很糟糕,不用將「拒絕我」擴大解讀為「對我存在的否定」。
就像我也可以拒絕別人的需求,這不影響我對他人的評價,我不用因此覺得他不好。
就算……。
我被拒絕了,我還是很好。
我被指責了,我還是很好。
我做不對了,我還是很好。
我犯錯了,我還是很好。
我失敗了,我依舊那麼好!
「……現在開始登機。」現場廣播響起。
無論如何,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