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議在讀此文之前,先讀過之前寫的四篇拙文,對這篇文章的分析脈絡會有更完整的理解。
另外方格子的頁面左方有「目錄」,可以藉由連結直接到達想讀的段落。:)
漫畫與電影角色與情感關係的分析比較,以原作漫畫為中心:
不浪漫解析(上):從《去唱卡拉OK吧!》到《去家庭餐廳吧。》
不浪漫解析(下):從《去唱卡拉OK吧!》到《去家庭餐廳吧。》
漫畫《去家庭餐廳吧。》的攻防戰與延續分析
剛看完《去家庭餐廳吧。》第14回時,不出意料的鬆了口氣,一如之前13話筆記所言:
無論狀況如何不樂觀、或者有明顯的阻礙,聰實每一次在「取」與「捨」的關鍵(收回名片、機場會面、跟狂兒吃飯、下最後通牒後擁抱狂兒,又向他點餐),都取前者;狂兒則會選擇「捨」,都在他察覺聰實危險的時刻,除了被動接受之外,他的「取」則在他情不自禁、失去自制的時候。
那麼,14話的聰實找狂兒來「確認」是否要將關係延續下去,就是必然的結果。但之後再讀,就對聰實的某個用詞,連帶對這一話的情感關係,再次感到好奇,認為有釐清的必要。
是哪個用詞呢?就是兩人剛在日本麥當勞見面,狂兒帶了一大餐盤的速食過來,令聰實瞠目後問:
都向你發送挑戰書了,我怎麼可能還吃得了這麼多?
我很困惑,為什麼是「挑戰書」?聰實到底是怎麼看待跟狂兒的關係?
回頭重看前面的回數,可以發現聰實的反應與其說是戀愛情感,不如說更像是對抗意識。例如第5話他們吃完中華料理之後,狂兒因為聰實的手機沒電而將自己腕上的錶送給聰實,還加了一句「戴上這個,會很受歡迎喔」,這個「很受歡迎」當然是指女性,後續也確實是宇佐純子發現了那只錶的特別,但聰實去找而且介意的是價格,而非「可能是女性所贈」、「送錶代表占有時間的意義」;第9話從背後擁抱了狂兒,聰實在第10話回到家後自責「為何做了這樣的事」並覺得「噁心」,更立刻否決了「為了傳達喜歡」──這些都不是「自覺戀愛」的反應,更可以說,聰實根本在排除「對狂兒產生戀愛感情」的認知。
之前在寫第13話筆記的時候,我也有些不確定,對聰實,我一直認為「創傷羈絆」帶給他的影響,勝過潛意識對狂兒的好感;而狂兒從11話至今,才能比較確認他對聰實確實是愛情,機場攔截和展現刺青是情感衝動。
同樣在第14話裡,聰實在進入正題前,對狂兒開口說的是:「沒有我你也能唱歌了」,而在進行第一階段的「確認」之後,聰實獨自在廁所裡整理思緒,同樣對「最開始需要我的不是狂兒嗎」感到生氣。再回顧整部《去家庭餐廳吧。》的見面與互動,兩人始終在互相「攻防」──而那不是戀愛的攻防,而是一如第12話的切腹之間,比起「你是怎麼看待我的」的隱微告白,毋寧說更接近「你把我當成什麼」的終極詰問。(這裡感謝指出的同好)
這是整部《去家庭餐廳吧。》的主題,讓我再次想起和山老師說的:「不能斷定他們之間的關係」、「從一開始這就不是以聰實對狂兒有好感為前提的故事」,並進一步好奇:到底聰實是怎麼看待狂兒的?
因為是女性主義者,我在閱讀文本裡的關係,都會試圖判斷兩人怎麼看待與運用「權力」,這份權力自然受到性別、年齡、身份的影響。漫畫《去唱卡拉OK吧!》最初令我感到困惑的權力關係,就是我一再提到的:聰實被狂兒半強迫帶去卡拉OK上團體課之後的情節。
如果說之前的課程在被強迫上課之後,聰實可以用「聽到流氓也有各種辛苦,讓我覺得他有點可憐」來自我說服的話,那場團體課在被迫出席後,聰實用各種直言毒語發洩內心的不滿,以致不得不下跪道歉──跟電影裡狂兒主動跪下與聰實成為「同一陣線」不同,漫畫的最後是聰實一面跪著流淚,一面靠自己收拾了殘局。
漫畫的聰實在團體課上被迫跪地,他的自尊與個人界線遭到踐踏,他的「哭泣」並非示弱,而是因為現實已經超出了他的負荷──「我已經不行了」是真心的,他確實受到了傷害。但重要的是,他並沒有選擇完全退縮,而是自己想辦法解決問題,並且第一次拒絕繼續課程,這代表他依然保有「掌控自己命運」的意識。
狂兒接受了拒絕,並送草莓作為補償。這份補償讓聰實意識到他怕的是剛剛的團體課,不是狂兒──這可能是來自對狂兒的好感,加上可以多點炒飯、顧慮他不能帶菸味回家的照顧──此刻的聰實能辨識自己的情緒來源,他並沒有因為創傷一概否定狂兒,而是願意選擇理解與援助狂兒的困境。總之,連狂兒都認同「不能繼續也沒辦法」的情況下,聰實還是決定願意延續課程,這是他的好意,也是他的堅強和對自身感受的敏覺──即使這份「好意」並不完全是理性選擇,更可能是感性上的驅動,甚至他自己也未必完全釐清理由。
但狂兒在「大笑」之後,是這樣回應的:
「聰實同學你真的……是個濫好人呢。雖然我這輛車基本上只會用後座載人,但坐在副駕駛座上的人不知為何都無法離開我。無論……是女人還是你……是覺得副駕駛座坐起來很舒服嗎?」
之前在〈不浪漫解析(上):從《去唱卡拉OK吧!》到《去家庭餐廳吧。》〉就有分析過這段話語:
理應道謝的場合卻選擇把國中生跟過去「離不開我」的女性交往對象相提並論,是用貶抑的方式來掩飾內心的感動(令人不禁好奇她們後來是怎麼「離開」的),這個回應亦證實了前面分析狂兒的三大情感障礙(不在乎他人感受、內在情感認知遲鈍、更習慣關係不對等)。
由於當時尚不夠理解漫畫的狂兒,只能做大致的總結。如今看來,除了「感動」之外應該有更複雜、更值得進一步分析的認知:
狂兒的「大笑」有意外和嘲弄:聰實明明剛剛被迫跪地、受到屈辱,但依然願意維持這段關係,「濫好人」的評價在表面上是「佩服但無奈」:「你人怎麼這麼好啊,真是不懂拒絕呢。」實際上帶有「不信任」的意味,否定聰實的選擇:「你怎麼這麼輕易(送一盒草莓)就又答應了?」這種語氣其實有把聰實放到自己過去遇過的「容易受騙的人」、「用物質就能補償傷害」的類別裡,甚至可能帶有「等你受傷就會後悔了吧」的潛台詞。畢竟,在「好人」前面加上一個「濫」,實在說不上是誠懇,毋寧說是不甘心。
團體課其實也證明了狂兒的困境為真,無端受害的聰實仍然願意幫忙,為什麼他不感激,反而是不甘心?顯然狂兒對「關係」的理解偏向功利與操控,而聰實則相對單純、以誠相待,這打破了他的預期——他可能習慣了別人因為傷害或利益考量而選擇離開,而聰實沒有這麼做,這讓他有些不知所措;其次,當聰實主動答應「繼續」的時候,也意味著聰實掌握了關係的主導權。
「坐在副駕駛座上的人不知為何都無法離開我。無論……是女人還是你……」
話語裡的「女人」指的應是曾經與狂兒交往過的女性,而聰實被放在這個位置上,進一步隱含了「你會不會也是因為對我有好感,才選擇留下?」的試探,以及「你是不是跟那些女人一樣?」的貶低意味,因為連同「濫好人」的評價,狂兒的語氣顯然不是在誇獎這些女性,而是延續前面的無奈與嘲弄。
「是覺得副駕駛座坐起來很舒服嗎?」
這句話則是進一步將「留下來的理由」物質化。這裡的「副駕駛座」可以被理解為:與我的關係是否讓人覺得輕鬆、有好處?與番外對照來看,可以確知狂兒在年少窮困時當過小白臉,接受女性的包養,並任由她們打扮自己,這種關係是一種利益交換;而在《去家庭餐廳吧。》第11話裡,組長提到那些店裡的小姐看到狂兒都很開心,狂兒的回答是:因為他每次去都會帶名店的起司蛋糕,等於否決了他自身受到歡迎。因此這句話等於是在質問聰實:「你是不是覺得跟著我有什麼好處?你是不是也只是因為這些利益,才選擇不離開?」這樣的質疑是進一步貶低聰實「選擇留下」這件事的價值。這種「質疑別人好意的動機」本身是厭世與厭女(貶抑女性)情結的表現,因為它假設別人的行為一定有某種「不可告人的動機」,而非單純出於好意。狂兒對「人際關係」的不信任在這裡展露無遺。
若再更進一步分析「離不開我」這句話,當聰實主動選擇繼續課程,他其實掌握了主導權──聰實改變心意,可能也是發現了這一點。而狂兒也意會到了,這句話便是試圖「奪回控制權」,表面上好像在說「為什麼大家都無法離開我」,但實際上,他更像是想確認「是不是我在掌控這段關係」。
而若再進一步延續前面厭女情結的語境,從《去家庭餐廳吧。》第11話狂兒預備為組長家的黑貓拍照,憶起被聰實提「不要再見面了」之前,尚有許多「被放棄」的台詞,以及告訴組長「她們(店裡的女性員工)歡迎的是起司蛋糕(而不是我)」的話語,就和「無法離開我」產生矛盾──事實很可能是狂兒過去「常常被女性提分手」,畢竟大腦內的回憶比說出口的話語更接近真實;此外,從《去唱卡拉OK吧!》到《去家庭餐廳吧。》連載至今,都未見狂兒與女性有親密關係。那麼「離不開我」可能是一種自嘲,也可能是曲解過去經驗以自衛——實際上他知道自己是「被分手」的那方,因此才會用這種語氣,試圖讓「離不開」這件事聽起來像是「對方的問題」,但這並非肯定自己真正有什麼吸引力,而是一種自卑的體現。所以聰實說「不要再見面了」他就回「我明白了」;組長說「貓都討厭狂兒」,他就沒有再試圖接近貓。
也就是說,這些糟糕的否決與貶低固然是事實,卻也反映了狂兒可能其實不信任「有人會真的想留下」,所以他選擇自我安慰:「聰實留下來只是因為覺得舒服,這跟我本身沒關係。」並讓他得以避免直面「有人是真心想待在他身邊」這個可能性,因為這對他來說是個過於危險的想法——一旦接受了這種想法,那麼如果對方最終還是離開,他會受到更大的傷害。但在同時,狂兒可能也在暗示「這段關係終究會結束」:「那些女人都曾經無法離開我,但最後還是離開了。」「你也是這樣吧。」這樣的語氣像是在預設「這段關係是暫時的」,也是一種自我防禦機制,讓他不會對這段關係抱有過多期待,避免受傷。在這同時,他也不甘心這段關係變成由聰實獲得主導權,所以他在話語裡貶低聰實的好意,作為他「不得不接受」的回應。
總結來說,這一段是一場自聰實被狂兒強邀去唱卡拉OK,在團體課遭到羞辱後的男性主導權爭奪戰:聰實在意識到狂兒的困境為真、確知自己作為「老師」是必要的、以及在狂兒同意結束、並送草莓作為補償後察覺:願意繼續課程會使他握有主導權,這可以修補他剛剛受創的自尊,如果狂兒答應了,他也能確知狂兒需要自己,而這些行動當中的動機,可能帶有對狂兒未明的好感。而狂兒對聰實的好意是回以大笑,「濫好人」的評論,貶低為「你跟那些女人一樣」的厭女情結(厭女情結與恐同症都是父權結構下男尊女卑價值觀的必然結果,這符合狂兒的黑道背景與小白臉的經驗)與物質需求(例如「副駕駛座」坐起來很舒服)所代表「不可能是真心的」自我防衛,等於否定聰實的好意。但與此同時,他又「允許」聰實坐在這個位置上,無視聰實之後說的「再見」,代表他其實沒有想要真正拒絕這段關係。
聰實聽到「副駕駛座」時的反應是「嚇呆了」,這說明這句話對他的衝擊很大,他沒有想到自己會被狂兒這樣定位與貶低(等同於那些女性,和被質疑動機),但在同時,狂兒的話點中了他內心某種不願承認的情感(對狂兒產生好感),並意識到自己其實不理解狂兒的內心世界(這是聰實後期一直在思考的問題)。之後他面對草莓時,內心的自我說服:「看到鮮紅亮麗的草莓,似乎使我的腦袋都變甜了,這種感覺其實不差。」之前也分析過,這反映了斯德哥爾摩症候群的心理機制:當對方提供一點好處時,他選擇忽略或淡化剛剛受到的傷害。這也是他之前處於弱勢時的處理方式——他不會直接反駁或對抗狂兒,而是用一種「自我合理化」的方式來消化不適感。而且,聰實真的很單純地喜歡吃東西,食物對他有安撫、抒壓的作用,如果草莓是他喜歡的更是——當情緒無法處理時,轉向感官上的愉悅來緩解與轉移注意力,這也是某些人面對創傷時的典型應對方式。這也解釋了為什麼他在為狂兒唱〈紅〉作為鎮魂曲時,只有「不管點什麼東西,他都不會生氣」的回憶。
既然選擇了繼續課程,聰實就開始接受狂兒充滿防衛的個性,並試圖找出能與他相處的方式。慶幸的是,狂兒沒有持續之前的嘲諷與厭女式貶低,但仍舊用對待小孩的方式對待聰實(例如摸他的頭、任由他點餐、為他擋下外星人的傷害)。聰實選擇接受這種「扭曲貶抑但確實存在的善意」,可能是因為他本來就對自己沒什麼信心,又進入變聲期的不穩定狀態,狂兒的身份與個性再不適合相處,至少他確實需要歌唱老師,自己的存在是被需要的;加上被否決的不甘心,他反而會極力證明自己的能耐,從這種證明裡得到自我肯定。所以聰實漸漸習慣了與狂兒的相處模式,甚至對這種「難以捉摸」產生了不肯承認的興趣(相對他無法坦率接受和田、父母與兄長的關心,卻想把護身符送給狂兒,某種程度上,他可能把狂兒這種扭曲的接受,視為與自己接受家人的好意等同,只是一種彆扭)。後來聰實確實變得愈來愈想接近、理解狂兒,無法放下他,可能就是從這種反應開始的——他沒有選擇遠離,而是選擇「被需要」、「證明自己跟那些女人不一樣」(並在無形中接受這種厭女情結的價值觀)和「我想知道他為什麼會這樣」。
然而如同先前所言,這段話為聰實帶來了創傷,最明確的就是「跟那些女人一樣」的貶低,當時的聰實無法判斷這種貶低是對方的價值觀有問題且缺乏自省能力,卻讓他往後即使對狂兒產生好感甚至戀愛情愫,也會選擇無視;與此同時,聰實從原本的被動接受,逐漸變成積極「爭奪主導權」,作為確認自己被狂兒需要的心理補償。這是為什麼他後來會主動給歌單、提出「饅頭好可怕」戰法、主動提議接近「決戰日」時各自練習、送護身符、被狂兒所救後感到焦躁氣憤、會為狂兒說「輕鬆自在的唱」憤怒發洩、以及在目睹車禍後的第一個念頭是「你的卡拉OK大賽要怎麼辦?都拉我去奉陪過這麼多次卡拉OK了,怎麼可以這樣呢……」比起被無視的情意(包含擔憂與關懷),聰實願意正視的動機是想確認自己是這段關係的掌控者,以及以行動否決那段話語的貶低。而當狂兒選擇用「對待小孩」的方式對待聰實(摸頭、說他的合唱祭悠閒自在、惹怒聰實後先調侃才道歉、在聰實唱了鎮魂曲後和兄弟一起嘲笑他輕易被騙),又加深了聰實的創傷,而一個人在哪裡遇到創傷,心靈就會在哪裡停止成長,致使聰實後來再次與狂兒相遇後,選擇用更沉穩的態度面對狂兒,而且對「被當成小孩」這點極度敏感。
總結來說,聰實在這段關係裡,先是被脅迫,沒有拒絕的空間;後來終於提出了拒絕,卻因為草莓和道歉,意識到他仍願意協助狂兒並藉此得到主導權,反而遭到貶低與嘲諷,使他在好感與不甘心的驅使下付出更多,再自我說服以平衡權力不對等的事實(例如他曾對狂兒說「哭求國中生比較丟臉吧」,但事實上被弄哭多次的是聰實),加深創傷羈絆:無論是外星人的傷害或車禍的意外,在他投入感情的同時,狂兒帶給他的都是嘲笑與貶低,「每次我哭泣的時候,狂兒總是笑著;不知道有什麼好笑的,但他總是在笑。」使他更難以放下,所以再相遇之後的攻防,與其說是確認情意,毋寧說是「你是怎麼看待我的/你把我當成什麼」?
──你有把我當成一個男人/成人/值得尊重的人看待嗎?
漫畫裡的成田狂兒,從前面可以歸納:他受出身、黑道與日本性別環境影響,有明確的厭女情結,曾被女性包養但顯然關係都不長久,自認被喜歡都是因為外表與能給予的物質條件,時間久了自然就會離散,所以他的關係都不追求、不挽留,隨波逐流, 這是他的防禦機制。面對同性的聰實,在《去唱卡拉OK吧!》的團體課後實則由聰實擁有決定權,但他在給予聰實食物與保護的同時,從來沒有接住聰實的情緒,也幾乎沒有尊重/正面回應聰實給予的好意──這證明了他過去對這樣的感情與關係很陌生、近乎麻木,自然沒有能力把聰實當作對等的人看待。
但狂兒在機場與聰實重遇,從《去家庭餐廳吧。》的互動可知,他對聰實懷有很深的情感,甚至到了把聰實的名字刺在手上,而且把關係決定權全交給聰實的程度。雖然我仍無法確知這種情感從何而生(事實上連載至今,我愈來愈覺得兩部漫畫的狂兒是不同的人),只能勉強推測:在《去唱卡拉OK吧!》聰實的國三時期,儘管狂兒的態度跟對「副駕駛座」一樣始終帶有缺陷與貶低,但那些貶低可能類似亞洲式父母「收到孩子的禮物卻嫌棄幹麼浪費錢、不好看」,是一種「感動的反應」;而每一次聰實的付出與真情流露,對狂兒來說可能是前所未有的、單純被在意、不求回報的撼動。然而同時,他無法敏銳感知、判斷自己的感情變化,感動是脆弱的表現,所以用他習慣的貶低、嘲笑去防禦。三年的消失和大半時間的服刑,可能使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對聰實的感情,才會刺了聰實的名字。慶幸的是,他自知如今的條件(年紀與身份)並不適合與聰實建立關係(尤其如果他看過畢業文集,能夠認知那是創傷記憶的話,他也應該知道自己帶給聰實更多的是傷害,在機場上才會說「讓你的青春被大叔消費的話很可憐」),被放棄與遺忘才是合理的。因此當他看到聰實居然還拿著他的名片,才會情不自禁──機場的狂兒完全是「先失去理性」又「拚命補救」、束手就擒的狀態。更明確地說:只要聰實沒有放棄這段關係的時間愈長,狂兒在心理上就愈難離開聰實;但聰實一旦放棄,狂兒也不會強求,因為對他來說「早就知道會這樣了」,就像第11話的頹廢一樣。
儘管一個放不下,一個確認了自己的情感,機場告白沒有成功,就是因為聰實的創傷確實存在且從未痊癒──他無法確知狂兒怎麼看待他。這點沒有答案,聰實就會在機場一樣,不會認知到自己對狂兒的好感,更不會認知到兩人之間有戀愛的可能,而是把狂兒刺自己的名字認知為「喜歡他的名字」、「變成爛歌王的懲罰」,想要存錢讓他去除刺青,擁抱他後還會自我厭惡。一樣在〈不浪漫解析〉裡提過:在愛情裡,當下避開就是拒絕的表現;而人在擁有自主權、自我認知基本健全的狀態下,愛情必須建立在「尊重」之上──感受自己受對方尊重,才有可能認知到這樣的行為出自愛意,否則就只是異想天開、玩笑、捉弄、操控,甚至是傷害(例如即使以愛為名,沒有得到對方積極同意的性就是性侵)。
但以狂兒的自我認知來說,他在機場告白失敗之後,不太可能再有第二次告白,面對聰實種種想要「確認」的攻勢,狂兒只能消極防禦、積極逃跑,所以又消失了四個月,再加上岡田大輝的探問,逼得聰實不得不放「不要再見面了」的大絕,反而使狂兒認知「那天果然還是來了」,所以回答「我明白了」,聰實則因此確認自己不想放棄,不得不想別的辦法去「確認」,才有了「二十個肉包和兩個起司蛋糕」的訊息,以及「切腹之間」的詰問。
12話的「切腹之間」,是自《去家庭餐廳吧。》多次暗地試探與攻防之後,兩人之間初次的正面對決。聰實邀狂兒來到他家,問他「你把我當成什麼」,狂兒的回答是「你想跟我怎樣?想把我怎樣?」來到這個地步,他們的關係來到一個關鍵的轉折點,不論是聰實的主動提問,還是狂兒的反問,都透露出兩人內心的複雜情感與彼此的拉扯。「你把我當成什麼?」代表了聰實試圖逼近關係的核心。他這樣問,說明他已經不滿足於模糊的關係,但他仍然無法認知他對狂兒是什麼感情,想要彼此是什麼關係,這時的聰實,內心應該有幾種糾結的情緒:
如果狂兒不需要他,也不怎麼在乎他,總是要他聯絡才出現,否則可以消失好幾個月的話,連朋友也不是,彼此也沒有需要,那又何必維繫這樣的關係?他應該徹底死心,放下這樣的糾結,專心面對自己的人生。但若狂兒願意為他送來這樣份量不輕的禮物,其實在乎他的話,卻一直不說清楚,那狂兒的壓抑又代表什麼?這段關係是否有未來?
聰實已經隱隱約約察覺自己對狂兒的重視超越自身的想像,但還未到「確信」的程度。他的提問既是「探測狂兒的反應」,也是「確認自己到底在意到什麼程度」,畢竟有些言語成形之後,才會意識到它的意義與份量。而這樣的問題代表他心底仍有不安,甚至還抱著一絲希望——希望狂兒能幫他「確定」這份感情。
在這之前,狂兒一直維持著一種若即若離、慎重卻又彷彿隨時可以消失的態度,這種矛盾的感受讓聰實越來越困惑,也讓他的不安加深。「你把我當成什麼?」就是在逼狂兒給一個明確的答案,而不是繼續曖昧不清。
而狂兒反問:「聰實君想跟我怎樣?想把我怎樣?」表面上是挑釁、把問題扔回給聰實,實際上卻蘊含著說不出口的情感與壓抑:
他不願意直接回答「怎麼看待聰實」,而是反問聰實:「那你呢?你想要怎樣?」這是他慣有的防禦機制——狂兒已經意識到自己對聰實的感情,他選擇了壓抑,現在卻被聰實直球對決,所以他的第一反應是「反過來試探」。如果聰實連這個問題都回答不出來,狂兒就可以繼續維持「這是一場玩笑」的立場,讓關係恢復原本的平衡。
如果他承認自己喜歡聰實,那聰實會如何回應?會因為害怕而後退嗎?還是會接受?接受了,聰實的未來又會如何?這值得他這樣做嗎?如果聰實根本沒想那麼多(事實上,聰實確實還無法判斷他對狂兒的在意到什麼程度),他現在承認了,必然會把關係推向一個他不想看到的、毀滅式的結局。
狂兒的這句話,還有一種「你想試探我,但你自己呢?」的意味。如果聰實只是想要一個「安心的答案」,而不是準備好承擔這段關係的可能性,那這樣的提問又有什麼意義?他想知道,聰實是不是真的已經準備好接受一個明確的回答,還是只是為了滿足一時的不安?
事實上狂兒的考慮無誤,雖然聰實的提問充滿了勇氣,但從前面攻防的內容來看,他對未來充滿了不安,再從14話的「決戰」來看,他也還沒有把自己對狂兒的感情認知為戀愛,那麼如果狂兒誠實回答,那個結果是兩人都無法接受的:聰實不是得接受,就是會迴避;迴避不是狂兒想要的結果,即使接受,聰實的未來他也承擔不起。這樣危險的試探是兩人內心情感與現實的較量,但他們都還沒有完全準備好去直面結果:聰實的提問,是希望狂兒能夠給出明確的回答,來幫助自己確認這段關係的方向;狂兒的反問,則是想看看聰實是不是已經準備好接受真相,還是仍然想要停留在「模糊地帶」——這是一場誰都不願意先突破界線的僵持。如果聰實在這時退縮,這段關係可能會再次回到曖昧不明的狀態,而如果狂兒真的正面回應,那兩人都得做好承擔關係變化的心理準備。
但無論如何,這次的對話已經讓兩人的關係來到臨界點,即使暫時沒有結果,也不可能再回到從前了——故而和山老師在第13話選擇用〈銀之雨〉和〈紅〉反映狂兒的心聲——他始終、在比賽的過程都在做離別的心理準備。聰實同樣明白這點,所以他又傳了訊息,約狂兒來「確認」。
慶幸的是,在《去家庭餐廳吧。》的成田狂兒,不再像《去唱卡拉OK吧!》一樣用嘲笑或否決聰實來防禦,且應該已經承認自身對聰實的情感,並慎重為聰實的未來考慮,自知沒有資格影響他的人生。所以只要聰實沒有危險、沒有想要「越線」接近黑道,他就任聰實予取予求。雖然他的若即若離令聰實困惑,但他會口頭關心聰實的大學生活,一再提醒他不要累到做錯決定,會關注聰實的表情與視線,還會用笨拙的方式表示「能跟聰實一起吃飯是好事」,會關心聰實未來的選擇、交的朋友、去的地方、住處的光線與榻榻米的擺法,以及隨手把戴著的錶送給聰實,卻謹慎不用自己的權力與欲望影響聰實的決定,不曾主動引導聰實做出符合自己期待的選擇,也沒有試圖製造讓「聰實離不開自己」的狀況(這些應是他過去當小白臉的經歷)——甚至一口答應聰實說「再也不見面」的要求。不管怎麼說,這些「不干涉但默默關心」的行動要說他完全不在乎聰實,實在太過牽強,這也是聰實始終沒有辦法放下的原因——畢竟《去唱卡拉OK吧!》那樣充滿貶低式防禦、連自身情感都遲鈍與逃避的好意,他都能牽掛三年了。而這些付出,加上每次都去「吃飯」,即使兩人的年齡與環境差距導致其他生活經驗沒有交集,但對愛吃的聰實而言,光是「吃飯」這件事就是正面經驗,也能從「吃飯」過程增加對彼此的了解。
所以第14話約在速食店,既有「速戰速決」的意味,也延續之前家庭式的安全感:聰實先到,用自己大約一日的餐費,買了薯條和給狂兒的奶昔,這是他在乎「對等」的「宣戰」,但以關心與理解的方式表現;後來的狂兒則是點了一大餐盤的食物,說是要給聰實吃的。接著在一段「吃不吃得下」的對話,聰實表明了自己發出了挑戰書,狂兒慎重接受了聰實的「挑戰」與怒氣,成功讓聰實吃自己端來的食物——如同之前的分析,如果聰實真心想要分別,是不會跟狂兒要東西的(所以第9話的烤肉,他在認知彼此的疏遠後,反而對狂兒請客感到不好意思;點了包子在車站看到狂兒,才意識到自己像是點了外送——意即至少在《去家庭餐廳吧。》聰實讓狂兒請他吃東西是因為在乎——儘管他還無法確認這在乎從何而來——而非「好處」),聰實既為狂兒點了奶昔,對狂兒來說就是安全訊號——即使要談別離,也帶有最後的關懷與付出,所以他高興地接受了聰實的「禮物」,還提到過去打工的經驗——很有趣的是,在《去家庭餐廳吧。》的狂兒很常跟聰實提到自己差不多年歲時的經驗,我推測這一部分是因為在過去,他曾跟聰實說過自己名字的由來和加入黑道的關鍵(漫畫裡不知道說起這件事的緣由,雖應與電影裡「這是最後一次了」不同,但「我願意跟你坦承我過去的一部分,因為對我來說你是特別的」的情感動機應有相似之處);以及與聰實差不多年紀、一樣為生活辛苦打工、克難填飽肚子的經驗,某種程度上,這為他給聰實點了這麼多食物做了解釋:我了解這個年紀容易餓,我懂這種辛苦。所以原本應該很緊張、不確定是否「最後一面」的聰實接受了這麼多食物的攻/防,也真的吃了起來——全都是安全訊號,所以唱過了〈紅〉、早已做好防禦的狂兒能夠開口問聰實想要「確認」什麼。
接下來的對話承接了第13話的試探,進一步確立了兩人當下的情感狀態, 聰實從「沒有我你也可以參加卡拉OK大賽了,那沒有我也不要緊」開始,這句話對照第11話,狂兒吃完肉包打算逃跑時,說了接下來並非要回大阪,因為要在蒲田舉行卡拉OK大賽——即意味著這趟來蒲田不是「只為了」替聰實外送,也如同揭露了「我已經不需要你當老師了」——因此當下知道這件事的聰實才會開口問狂兒「怎麼看待自己」。然而,在被狂兒那樣反問之後,沒有得到解答的聰實,想了一整天,接下來告訴狂兒的答案是:「我希望今後我們的關係能像現在這樣見面,我想一直跟你在一起。」
這是一種「接納」,也是一種「妥協」。
聰實的話表達了他的願望,他不再強求狂兒的「答案」,而是選擇了「關係的持續」。他或許還不確定這份情感該怎麼定義,但他已經確定,他無法接受狂兒的缺席,並且試圖突破狂兒設下的界線,「反倒是狂兒,你想跟我怎麼樣?」這句話是反向拋球,讓狂兒做出選擇——在第12話,狂兒曾反問他「你想把我怎樣?」但這一次,聰實反過來問狂兒:「你對我的期待是什麼?你的答案是什麼?」
這不是單純的陪伴問題,而是帶有更深層的情感確認——如果他確認狂兒對他是在乎的,那他對這段關係的想法又是什麼?願意為他留下來嗎?接下來問:「你不能放棄當黑道嗎?」意即聰實在始終意識到「難以延續」的現實下,試圖改變狂兒的未來──這句話透露了聰實對狂兒的擔憂與希望,也代表著他願意介入狂兒的未來。亦即聰實不是單純地「接受」狂兒的存在,而是開始想要「影響」他的決定,這反映了聰實已經願意承認並表達將狂兒視為自己人生中極為重要的人,甚至希望對方能為自己改變。這種「希望對方改變」的心態,本質上其實帶有某種戀愛感,即便聰實還沒明確認識到這點。
狂兒的回答是:「直到組長死,我都沒辦法放棄(當黑道)。但直到聰實君不需要我為止,我都會跟你在一起/陪著你的。」
這段話可以說是正面的回應——在第12話,他選擇用嚴肅的態度反問聰實,而這次,他的回答則是明確的:「直到組長死,我都沒辦法放棄。」他始終認知自己無法改變身處的環境,這是狂兒的無奈與宿命觀,也是他和聰實之間最大的阻礙;他知道聰實希望他離開這個世界,但他沒辦法給出這個承諾,再次證明了他們之間永遠有一道難以跨越的牆,而「只要你還需要我,我就會在你身邊。」這句話相當於給了聰實一個承諾,他沒有再模糊逃避,而是明確表達了「我不會輕易離開你」,儘管仍然沒有向聰實表達自己的情感,卻用「陪伴」的允諾代替。而「直到聰實君不需要我為止」隱含了終止條件——如果有一天,聰實選擇了另一段人生,不再需要他,那他就會默默離開。他沒有說「我想一直陪著你」,不是自己主動去選擇關係的未來,而是仍將「分離的決定權」交給了聰實。這是一種極端的克制與退讓,出自於他慣性的自我貶低與壓抑,甚至有些悲觀的態度。
所以這場對話在情感上並沒有突破,儘管他們終於承認彼此的存在對自己來說很重要,不願輕易分離,但仍然沒有跨越戀愛的界線。聰實確定了自己「無法沒有狂兒」,但還沒有辦法承認這是怎樣的情感;狂兒答應了自己「會一直陪著聰實」,但仍然沒有跨越「似親似友」的界線,也不敢給予更多的承諾。黑道身份仍然是一道難以跨越的牆,此時仍無法改變這個現實,儘管他們的關係變得比過去更加接近,但未來仍然沒有答案。
接著聰實待在廁所整理思緒,他的情緒反應透露出一種強烈的矛盾與不甘:他既想放手,又無法真正做到,甚至因為狂兒的話語產生了一絲不該有的「期待」,這讓他氣惱又無措:
1. 「一開始需要我的不是狂兒你嗎?」
這句話表現出聰實的委屈與不滿。他一直認知自己是被狂兒需要的那一方,這是他一直維繫這段關係的信念,現在狂兒卻把「直到聰實不需要我為止」這句話拋出來,彷彿他才是依賴狂兒的人,反而使他認知「關係的主導權被奪走」。這也證明了聰實其實一直沒有真正放下狂兒,他潛意識裡仍然希望狂兒是因為「需要他」才會在身邊。
2. 「不行啊我,不是都決定放手了嗎……」
這裡顯示出聰實內心的拉扯。他以為自己已經下定決心要放棄這段關係,已經接受了「這輩子不可能」的現實,但狂兒的回應卻讓他動搖。狂兒的話裡沒有完全否定未來的可能性,而這「一絲可能性」反而成為聰實最大的折磨。
3. 「這樣我不是就逃不開了嗎?」
這句話是關鍵。聰實其實一直在試圖逃避這段關係,因為這段關係太過曖昧、不確定,還有太多現實的阻礙。但狂兒的一句話,讓他意識到自己還是沒有真正放下,甚至讓他產生了「也許有一天可以改變」的念頭,而這樣的期待讓他害怕,因為一旦產生期待,他就無法輕易放手了。
但即使知道現實裡沒有一個問題得到解決,甚至聰實離開,狂兒似乎發現身後有岡田大輝的存在,他還是做了這樣的允諾——兩人達成這樣的停戰(過去攻防)協定,僅僅是情感的驅動,事實上這一話所有話語的邏輯,都沒有邏輯,例如聰實在說「沒有我也不要緊」的時候,狂兒說:要是今天墊底,就又要拜託你了——都墊底被刺青了,再來拜託老師未免太晚;聰實表達的是「就算知道你不能退出黑道,我還是想跟你在一起」;狂兒則是回應「就算我無法退出黑道,只要你需要我,我就會在你身邊」——雖然之後聰實在廁所冷靜思緒,先是生氣「明明是你先需要我,怎麼變成像是我需要你」——這是聰實仍受過去創傷影響的慣性思考,但又明白只要有一點希望,他就無法放手——都是此刻困在情感裡的證明。儘管和山老師趣味性地用廁所門口的圖案象徵聰實覺得自己像是被這一絲希望綁住了,但事實上以狂兒的立場來看,做出那種允諾,那個「在一起」是把彼此都牢牢綁住的協議,沒有誰得到自由,因為沒有誰想要自由。
不管他們怎麼認知自己的感情,這種認知有多大的落差,而且顯然原本都決定放棄這段關係,認為這是「最後一面」,但來到人來人往的速食店的結果是做出這樣的協議,兩個人都暈到爆,已經無視現實了。
聰實出來後,第一句拋給狂兒的話正是「無視現實」的證明:
「你們組長什麼時候死?」
這句話是一種不甘的反擊。狂兒剛才的話等於是在告訴他:「只要組長還在,我就不可能放棄黑道」,這讓聰實瞬間抓住了關鍵──「所以問題在於組長嗎?」表面上帶著玩笑和刻薄,但其實是聰實對狂兒的一種試探:
「如果組長死了,你會怎樣?你是不是在告訴我,那之後還有可能?」
聰實的這句話,某種程度上等於是在確認自己剛才感受到的「期待」到底是不是真的,確認狂兒是否真的別無選擇——如果狂兒聽了之後動搖,甚至試圖改口,或是做出什麼額外的補充,那就能進一步確認這條路的可行性。畢竟,這時的聰實既矛盾又生氣,他明明想放手,卻因為狂兒的話再度被困住,甚至下意識地試圖去確認未來的可能。他憤怒的不只是狂兒的話,而是自己對這段關係的不甘與執著。
然而值得探究的是,狂兒的回答「你問的是什麼問題」,並不是直接回答聰實的試探,而是一種下意識的防禦與模糊處理。這句話透露了幾個可能的層面:
1. 對現實的清醒認知:他認為聰實不該選擇他
狂兒在《去家庭餐廳吧。》的相處中,始終有意識地與聰實保持一種「似親似友」的距離,避免變成不可能實現、甚至可能毀掉聰實人生的關係。他比聰實更早意識到自己的感情,但他選擇不回應、不撩撥、不操控,這是他從《去唱卡拉OK吧!》就一直堅守的、明確且不可動搖的底線——他不能帶著聰實進入自己的世界,或者毀掉、拖累聰實應有的光明未來。
但當聰實問出「你們組長什麼時候死?」時,這句話隱含著一種可能性:「如果組長死了,你就可以放棄黑道,那你會怎麼選擇?」狂兒下意識迴避這個問題,說明他其實不認為組長的死能改變什麼,或者說,他覺得這根本不是現實該考慮的問題。
換句話說,他可能認為就算組長死了,聰實也不該選擇他,他自己也沒有立場去選擇聰實。這跟「聡実」刺青如果是他自己決定刺的,卻說是當上「爛歌王」組長的懲罰是一樣的藉口與掩飾──他不曾思考、也無意推進和聰實「永遠在一起」的未來。
2. 對未來的不確定與壓抑:他不敢給聰實希望
《去家庭餐廳吧。》的狂兒一直都是個清醒而壓抑的人。他明白自己的處境,也明白聰實的人生還很長,不該被自己的年紀與黑道身份牽絆。所以,當聰實的問題裡潛藏「組長死後會怎樣?」儘管「直到組長死,我都沒辦法放棄」可能是真話,但聰實的反問使從未想過這件事的狂兒激起潛意識的防禦反應——事實是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也不想讓聰實對他抱有不該有的期待。所以「你問的是什麼問題?」這句話聽起來像是反問,但實際上是在拆解聰實問題背後的情感因素,試圖讓這個話題打住。他可能有很多想法,但他選擇不去說,因為任何回答都有可能讓聰實更難放下,甚至讓自己陷入動搖。
3. 對聰實行為的測試:你真的會為我留下來嗎?
狂兒不是一個完全被動的人,他其實對聰實的選擇是有意識的觀察的,如同在第12話的切腹之間,他沒有正面回答聰實的問題,可能也是在試探——
「如果沒有組長這個問題,你真的會選擇留下來嗎?還是你只是因為一時的不甘,才問這句話?」
他知道聰實還在探索自己的情感,還不確定自己想要什麼。他甚至可能覺得聰實現在這種「想靠近又害怕靠近」的掙扎,終究會隨著時間過去,最後還是會選擇離開他。此刻狂兒仍舊自覺沒有資格、也不該要求聰實留在他身邊,所以他不去回答,而是拋回「你到底在問什麼?」這既是一種防禦,也是想確認聰實的意圖。
聰實是否會離開如今還沒有定論,但他的執著已經遠超過狂兒的預期。聰實在內心反覆否定、掙扎、憤怒,卻始終沒有真的放手,這正是讓狂兒困惑、也讓他愈來愈難捨的原因。他習慣了自己不該擁有什麼,也認知了聰實會離開,可是聰實一次又一次地回來,這可能是狂兒始料未及的。
所以,狂兒當下的回應是一種自我保護,他覺得現在的聰實不會為他留下來,而他也不該對這件事抱有期待。所以問題不在組長有沒有死,那就像「敵人在本能寺」的歷史典故一樣是種「隱藏真實目的的藉口」,重點仍是他們自身往後會如何看待、推進這段關係,如今只是暫時的停戰協議。這樣的兩個人,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從第14話的互動來看,他們並不是在進行「戀愛告白」,而是面對面、且在《去家庭餐廳吧。》第一次對視的情況下,確認「這段關係能否繼續延續下去」,以及「我們可以在什麼前提下繼續相處」。
第12話聰實問狂兒「你把我當成什麼」,並不是帶著明確的「我喜歡你」的自覺,而更像是在試探他們之間的關係是否能夠突破現狀,甚至有點帶著不安的確認:「我們的關係究竟算什麼?」狂兒則用「你想跟我怎樣?想把我怎樣?」來反問,這句話既是試探,也是把決定權還給聰實,因為他自己並沒有打算逾越那條線,畢竟聰實還太年輕,還沒有確定自己的感情與彼此的關係,還有正待開展的未來,他沒有資格去牽絆對方的大好人生。他維持著「不干涉但默默關心」的態度,已經是盡其所能地在「體貼」聰實了,讓人感受到他內心的掙扎和矛盾,也是聰實始終無法真正放棄的原因之一 。
到了第14話,聰實的話語更清楚地表達了「希望關係能持續下去」的願望,但他還是以「像現在這樣見面」的方式去描述,而狂兒的回答則更加明確:「直到聰實君不需要我為止,我都會跟你在一起的。」這並不帶有戀愛的明確宣言,而是以兩人現今的身份與狀態為前提,給出他能夠做到最大限度的陪伴與承諾。
所以,12與14話更像是「確認這段關係暫時不會斷絕」的過程,而非「戀愛告白」,因為他們彼此都還沒準備好用「戀愛」的方式去看待對方。我在第13話筆記裡提到,現在這個想法未變:比起愛情,狂兒對聰實顯然目前仍是發自真心,要以付出與成全來延續更長久、使彼此都保有尊嚴的連結(他不用自身年長者的經驗、黑道的權力或金錢的誘惑去影響聰實作決定,反而常常提醒他想清楚,請聰實吃飯也都比較偏向家庭式的餐廳,像是普通親戚般,是有心讓彼此對等的),以及清楚認知如果要延續這段關係,終究要由聰實來作選擇;聰實儘管還不能確認自己對狂兒的情感為何,而是在意彼此關係是否對等、是否被狂兒重視與需要,這是過去創傷仍未面對與處理的緣故,但在多次想要逃跑與確認之後,他仍舊選擇想與狂兒「在一起」,而非輕易斷絕這樣難以定義的關係。
也就是說,這時候的兩人是從《去唱卡拉OK吧!》在合唱祭、卡拉OK大賽結束後,如果狂兒沒有入獄斷聯——亦即從第1話到第14話,可說是跨越了三年的空白,在現實問題沒有解決、只憑情感衝動的情況下——接續的關係,並且讓他們從各自做好「放棄/分開」的準備,變成了「在一起」的約定,因為出自尊重、謹慎與執念,形成比戀愛更難割捨的情感,就算沒有名分,他們已經無法再當彼此毫無關聯了。
儘管兩人基本上對彼此幾無了解,狂兒帶給聰實的情感還創傷多於照顧,也沒有現實中的「需要」,幾乎只靠在乎與執念在牽繫,但在某種程度上,正是這樣「與現實無益」的關心,只要相處時間愈長,就愈可能意識到對方的在乎「發自內心」。事實上,狂兒說「直到聰實不需要我為止,我都會跟你在一起」看似是把責任推給聰實「是你需要我」,但這句話更深一層的意涵,是「我需要聰實的需要」才有跟聰實在一起的理由,也就是我之前在第12話筆記裡提過的:必須讓聰實主動給予狂兒接近的理由和機會,才能避免同時抽到兩人的鬼牌。如果沒有聰實的主動選擇,狂兒的陪伴就會淪為單方面的執著或負擔;但如果這種「需要」建立在彼此尊重和對等之上,並且伴隨著高情商的互動,那麼它就可能轉變為一種穩固的情感聯繫。而當愈多次聰實確認狂兒會回應他的需要(而且不能只是物質的需要,否則時間一久,只會再次證實狂兒「副駕駛座坐起來很舒服」、「送蛋糕才受歡迎」的自我認知),他就愈有機會確認狂兒的真心——然後就會愈來愈無法離開彼此,甚至成為日後發展戀愛關係的基礎。
而這樣的牽繫,當然必須建立在彼此尊重、權力對等之上,否則就會重蹈覆轍:聰實會因過去的創傷羈絆選擇攻擊,因為狂兒的慣於防禦反覆受傷,最終放棄;或者狂兒像過去一樣強迫聰實,而聰實尚未釐清自身感情,可能會導致日後的自我懷疑,即使可能有一時激情,但終會陷入「都是他的錯」的怨懟;狂兒則會因為再次被放棄、被怨恨而回到「無價值」、隨波逐流的命運。亦即他們接下來的情感關係,是在「需要」的確認當中,讓聰實看清現實、釐清情感,做出真正的、願意承擔責任的「選擇」,讓慣於逃避與放棄的狂兒不得不正視未來的可能性,進一步選擇「和聰實在一起的未來」,才有可能在目前暫時停戰的關係裡,建立真正長久的牽繫。
這是兩人之後必須放下攻防與武器的新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