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宿，只能是安養院嗎？》（下）蒔緣短篇小說

兒子阿，不要送媽媽去安養院

母親意識到兒子的打算，雖未開口，意向似乎已很明確；於是

她先開口：「坤啊，妳是不是要把我送去安養院了？可不可以不要送媽媽去安養院啦！」（母親的聲音微弱到近乎絕望，卻仍想做最後一次努力，那般的哀求著兒子！）

歐坤沉默了好一會兒，故意裝作認真洗碗盤的模樣，假裝沒聽見母親的話語；其實心裡一直在盤算，可以找到什麼更好的理由，好向母親開口。

歐坤將洗好的碗盤慢條斯理地擺進烘碗機，整個腦袋的思緒卻毫無章法；雙手在圍裙來回擦拭，囁嚅地踱步到母親跟前，蹲下身來，

說：「媽，其實安養院並沒有甚麼不好的，能定時定量的管吃，還會注意到您的飲食與健康，衣物有人幫您清洗，也有獨立的房間，白天還有其他與您年紀相近的同伴，可以聊天、談心情…我是擔心我一忙起來，沒有辦法照顧您，而我也實在不方便要求秀霜做更多的了，因為她也真的很忙、很累！」

聽完兒子這番話，母親臉沉了下來，雙眉緊皺，起身回到房間，任兒子怎麼敲門也不回應！

內心的掙扎

歐坤洗完澡後，才想起自己晚飯還沒吃，自己煮了一碗麵，草草吃了幾口，此時也不想回房間與老婆爭執，只能到書房。凝視著遠方十字路口閃爍的路燈，他迷茫了！想起小時候自己苦苦哀求母親，不要將他送給叔叔；母親當時明明有更好的選擇，卻為了他而捨棄自己的終身幸福。年紀輕輕便守寡，又含辛茹苦將他撫養成人。如今他卻要做出拋棄母親的決定，想著想著，都有點厭惡起自己來了！

母親從不拿自己犧牲青春與幸福，來要挾自己必須奉養她！

妻子卻總以如果繼續和婆婆同住，就要離婚來威脅他！

他反覆自問：「我真的能將母親送到安養院嗎？」、「我這樣是不是很不孝？」、「難道我要放棄婚姻嗎？」

朋友勸他：「你要想清楚，要陪伴你走完這輩子的是你老婆！」

親戚勸他：「你媽都這麼老了，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在啊！」

他下定決心，明天就向母親開口；畢竟他早已經向安養院提出申請了，為此，他輾轉反側到天亮！

媽媽，走吧！

歐坤今天請了假，早起做好早餐，幫母親打理好一切之後，親自為母親餵了一碗稀飯，再幫母親把臉和嘴角擦拭乾淨。

跟母親說：「媽媽，我今天就帶您先去新環境看看，您就安心住下來，我會經常去探望您，如果真的不適應的話，我會帶您回家來！」

母親：「好！」（簡單一個回應，其實蘊含了母親的多種情愫：不甘心、惶恐、沒有安全感…但這些負面情緒都抵不上她愛兒子的心，為了兒子的家庭和前途，她再度犧牲自己，不再爭取。）

用錢買良心

這是一家貴族安養院，設備、人員、安檢都是一流的；或許花了重金幫母親安排住處，是換得心安理得的方式吧！

歐坤牽著母親的手，進入大廳時，發現幾個呆滯的老人，有的正在觀看電視播出的喜劇，卻沒有人發笑！有的面無表情坐在沙發上，有一個正彎腰撿拾地上的餅乾屑放進嘴裡，還有一個坐在門口的階梯上自言自語……

歐坤看了這些景象，心很疼！

母親看了這些老人，心很涼！

隨即，歐坤帶著母親進到自己的房間，是母親喜歡的陽光充足的房間，歐坤自以為母親一定會喜歡的；但此刻母親的心情怎可能是雀躍的哪！她催促著歐坤回去吧！看著母親冷冷地坐在床沿，連看都不看他一眼，歐坤的心像被針扎透了般的疼痛，即便如此，他還是決定為了工作穩定、為了老婆心情、也為了母親能得到更妥善的照顧，狠下心把母親留下來，但，一切都只是『他以為』！

歐坤：「媽媽，那我先回去了，星期天我就來看您。」（母親只能點點頭，一副欲語還休的樣子，不知是心力交瘁，抑或是有心無力，她把僅剩的說話力氣，用在了囁嚅著沒了牙齒的嘴唇，偶而手還去撥弄頭上僅剩的幾根銀白髮絲。）

與當年自己緊緊拽著母親的手，哀求母親不要丟下他相較，歐坤不敢回頭多看母親一眼，狼狽地逃離母親的房間。

過分的一對母女

歐坤回到家，發現地上都是母親的物品，還有一些母親收藏歐坤小時候的獎狀、獎盃、學用品；還有一瓶母親臨睡前要擦的風濕油，他忘了幫母親帶過去！眼前這一幕讓他怒從中來！

怒斥道：「妳們太過分了！」

岳母：「這麼多垃圾，不把它扔掉，我怎麼住？」

歐坤：「妳要住？」

秀霜：「是啊，我把我媽接來照顧，你趕快叫人把這舊床處理掉，明天要為我媽買張新的！」

歐坤：「這是我媽的私人物品，妳們憑什麼把它丟掉。」

秀霜：「她都已經不住了，不清理掉，我媽怎麼住？」

歐坤：「什麼時候說好妳媽要來住？」（歐坤的怒火無盡的翻滾著，上午才迫不得已送走母親，岳母下午就住進來？叫他情何以堪？何況這還是媽媽辛苦攢錢買的房子。）

秀霜：「你這什麼口氣！我媽不能來住嗎？你幹嘛大小聲，趕快跟我媽道歉！」

歐坤：「妳說夠了嗎？要我尊敬你的母親，那你對我的母親什麼心態？妳母親還有二個兒子，我母親卻只有我，妳為什要強迫我拋棄我的母親，來侍奉妳的母親！我現在就去接我母親回來！這才是她的家。」

媽媽，我們回家

歐坤抓起母親的風濕藥膏，用力甩了門，車快速地奔向安養院；淚也已流滿面。

推開母親的房門，只見母親仍坐在床沿，但雙手不停地在搓揉膝蓋，那疼痛讓母親因難耐而低泣，歐坤不忍又羞愧地輕喊一聲：「媽，我來了。」

母親一抬頭看到歐坤手中拿的那瓶藥，像是救星一般的，破涕為笑，卻又心疼兒子風雨夜還送藥來。

母親：「風雨這麼大，路途也這麼遠，幹嘛又跑這一趟，很危險的，而且你明天還要上班，趕快回家休息。」（聽到母親事事都為自己著想，即使有委屈也從不轉嫁給他，歐坤嚎啕大哭、捶胸頓足……。）

他跪了下來，先幫母親擦藥，一邊啜泣著說：「媽媽，對不起，我錯了，我們回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