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故事》第二六一期

　　　　　《大俠立志傳》

沈默說法

定義，始終是最重要的。

武俠小說在臺灣消亡，最重要的就是在金庸之後──主要是指一九八〇年代後金庸作品在臺灣解禁、並獲詹宏志各種鋪天蓋地之行銷神術，乃至於倪匡、溫瑞安等人著書長評之推波助瀾──關於武俠定義的再不容更新所致。

俠之大者是金庸（以及一九五〇、六〇年代的武俠人，但幾乎都被遺忘了）為武俠正典化後所帶來的根本形象。武俠跟天下大義的關係，一如當代漫畫英雄改編電影的超能力英雄與拯救世界（還有多重宇宙）的關係如出一轍，基本上都是同樣的社會倫理準則，並不是什麼新鮮事，既不空前也不絕後。然而，僵固化的大俠定義，終究是將武俠的能量瓦消掉。

試圖為某件事定義，也就代表思索正在啟動，而思索本身就是一種對萬物活化的內在行動。當越多人思考定義，就越是能夠搖散、拆解框架，甚至跨出疆界，打造出新生也如的可能性。

這幾期的《武俠故事》特邀楚狂談論電玩，也是基於同樣的思維。楚狂也確實能夠藉由武俠電玩重新檢視所謂的俠客。包含這一篇直指核心的論述著：會作弊，或者說會做出惡行的大俠，還是大俠嗎？

在最通俗的漫畫英雄改編電影，正逐漸演化出各種面向關於英雄定義的省思，有《羅根》式的超能力英雄之老死，也有《死侍與金鋼狼》式的爛咖反英雄組合，更有《小丑：雙重瘋狂》在前集充滿理解慾望地重塑小丑起源故事後，卻又重新把軟弱、愚蠢、無能的人性那一面全數都還給了角色，打造小丑終結故事，種種凡此。那武俠呢？武俠有足夠認真凝視與思索俠客與反俠客、俠客內在的普通人性等等層次嗎？比如犧牲他人，不等於正義，但犧牲自己，算不算正義呢？

我以為，當代武俠人必須走上俠之異者的歧路，去看看更多自身、人群與社會的種種現實，尤其是挫折、失敗與創傷，藉此轉化為二十一世紀武俠的新脈絡。唯其如此，武俠才有所可能地從被大多數人埋入盡頭的慘窘裡拔身而出。

〈大俠該是什麼樣子──作弊當大俠的大俠還是大俠嗎？〉

　　　　　楚狂

「當大俠」似乎是許多武俠故事愛好者的共同夢想之一，不分男女老幼，大俠角色的鮮明形象透過影劇、戲曲和小說，感染了很多人的俠客夢。

（使用AI生成）

根據教育部國語辭典對「大俠」的定義：「武藝高超、名聲響亮的俠士。」可是現實殘酷的是，此類武功高強、行俠仗義的大俠，在現實社會已難實現。因此，1980年代電腦、主機開始普及後，武俠電玩的出現，提供了一個虛擬的世界，讓玩家可以重現武俠小說中的精彩場景和武功技能。這種沉浸式體驗讓玩家在遊戲中感受到成為「大俠」的樂趣，一圓幼時夢。

●大俠立志......

2023年一款以「大俠」為名的遊戲進入市場，遊戲名稱簡單明瞭──《大俠立志傳：碧血丹心》，介紹文案寫道：「站在一個初出茅廬的市井小人物視角，還原在江湖底層摸爬滾打最終脫穎而出的逆襲經歷。」一部立志為大俠的故事再再展開。

開放世界武俠遊戲並且擁有非常多分支劇情的《大俠立志傳：碧血丹心》，極具特色。開發者是過去二創《金庸群俠傳》，極富盛名的半瓶神仙醋。品牌+耐玩，《大俠立志傳》馬上在Steam大賣。同年11月達到同時間最高遊玩人數2萬人的創舉。

有趣的是，Steam提供給部分遊戲開發者和玩家一個互動社群，就是「工作坊」。Steam工作坊的官方說明是這麼寫的：一個由玩家創造設計物品內容，所組成的社群中心，也是將這些物品發佈、管理、或是下載至遊戲中的工具。不同的遊戲會有不同的方法和功能來運用工作坊，比方說《絕地要塞2》這款遊戲，能夠讓玩家創造並且提交物品（頭飾、武器、獎牌、靴子…等更多東西）至工作坊裡，之後提交的物品還可能加入真正的遊戲中。至於其他遊戲，像是《上古卷軸5：無界天際》，則可以讓會製作模組的玩家，將作品直接發佈到工作坊，再讓其他玩家自由選擇想在遊戲中使用的模組。

簡單來說，過去除了遊戲開發者自行加入遊戲中的「密技」之外，大部分可以藉由他方軟體，例如GM8、金山XX等改變遊戲規則的外掛軟體，修改遊戲源代碼方式，進而降低遊戲難度、改變遊戲規則或模式等進階功能。這類古老的手工藝，如今都因為Steam工作坊機制，降低了門檻，也讓玩家無須一格一格細數那些2E、7F等16進位的代碼位置。

（《大俠立志傳》的Steam工作坊）

Steam工作坊機制，帶給玩家在遊戲本體之外，能夠有其他新的體驗。諸如遊戲故事和文本內容的改變、立繪的更換，以及我這篇文章著重想要聊的，遊戲規則的修改。

《大俠立志傳》要求玩家在遊戲開始時選擇正義或邪惡的道路。這種選擇不僅影響遊戲劇情的發展，也影響角色的行為和道德定位。然而，當某部分玩家在遊戲中選擇正義的道路，但在現實中使用作弊手段來獲取遊戲中的優勢時，這種行為是否符合他們在遊戲中的道德選擇呢？

●讓大俠們作弊

遊戲作弊是一種籠統的指稱，其中可以細分為很多種面向。1970-80年代大型街機流行之時，便有「套件」技術，改變街機原本的遊戲設計，增加遊戲難度，令玩家需要更頻繁的投幣，提升店家的收入。當時「修改遊戲」是工程師的一門專業技術。

1980年代家用電腦和windows系統普及之後，遊戲修改的「傳統」並未減弱。何況過去藉由修改讓遊戲難度提升的目的性消失了，電腦成為個人用品，遊戲轉趨娛樂化。因此，修改遊戲的目的從過去為了增加收入，轉成「為了讓遊戲變得更好玩」。

例如比較「輕微」的修改：主角的數值屬性比原先遊戲所設計的還要高，以及金錢、道具和物品的數量等數字上面的改變。進階包含血量、法力、消耗品的鎖定──不會減少。再甚者是改變遊戲故事、畫面展現、音效或音樂內容，甚至整個遊戲規則等等。

本文僅談述其中一種類別：讓玩家能夠一步登天、一秒修仙，在新手村便可以神功蓋世的遊戲修改。

《大俠立志傳》的Steam工作坊共有1千多條內容（統計至2024年7月29日）在分類下有角色、外觀、劇情、技能、物品、音頻和其他的項目，雖說並非每一條都是作弊修改，但每一條確實都是修改。

玩家可以自行決定想要獲取哪些便利功能，當然也可以全．都．要！

（《大俠立志傳》宣傳片）　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hT411w79c/

作弊行為是否應納入道德討論的範疇？從倫理學的角度來看，遊戲中的作弊行為確實涉及道德問題。遊戲設計者設計了一套規則和挑戰，期望玩家在這些規則下體驗遊戲的樂趣和成就感。

但假設一個玩家使用作弊手段，使角色的能力值遠超過遊戲設計的上限。這種行為本質上是欺騙，不符合大俠的誠實原則。即使玩家在遊戲中扮演的是一位正義的「大俠」，但其現實的實際行為卻在違背遊戲設計者的意圖，破壞了遊戲的公平性。

作弊使得玩家的成就不再來自於自己的努力和智慧，而是源於遊戲本體以外的手段。這與「大俠」在面對挑戰時所展現的誠實和正直完全相悖。不符合誠實和公正美德，在倫理上是不可接受的。即使在虛擬世界中，玩家的行為仍然反映了其道德價值觀，這進一步加深了作弊行為與大俠行徑之間的矛盾。

●作弊？作死？作大俠？

人類行為受內在動機和外在動機的驅動。內在動機源自於個體對挑戰和成就的追求，而外在動機則來自於外部獎勵。作弊行為主要受到外在動機的驅動，這種行為雖然在短期內提供了外部獎勵，但長期來看，卻削弱了玩家的內在動機，影響了其對遊戲的持久興趣和投入。

更何況這還是一款「立志當大俠」的遊戲！

大俠精神強調正義、無私和誠實，這些價值觀在許多武俠小說和遊戲中都得到體現。玩家在遊戲中選擇成為大俠，但在現實中使用作弊手段，這種行為顯示了他們在面對挑戰時的逃避和不負責任。作弊行為雖然在短期內提供了便利，但長期來看，卻削弱了玩家對遊戲挑戰和成就感的真正體驗。

這麼說好了，在金庸武俠世界中的大俠，可以偷取別人的神功絕活嗎？不行吧。就連金庸裡「最邪」的大俠楊過想要學洪七公的掌法，都要抓蜈蚣給老人家。而張無忌更要先救活大猩猩，才有九陽神功可以吸，所以有一款遊戲《金庸群俠傳》如果主角的醫療屬性不夠高，救不活大猩猩也就沒有神功了。但作弊可以解決這些問題，《大俠立志傳》Steam工作坊中最多人訂閱模組第五名是「萬能内置修改器」，其中一個功能是「提供所有功法秘籍、打造圖紙、道具配方、實用道具的簡易取得途徑」，這算不算偷？

（有趣的是，當我提供指令「偷東西的大俠」給AI生圖，AI竟然幫我加上了「千夫所指」的群眾背景，似乎也暗指AI認同大俠偷東西這個行為的「更加」不正當性。使用AI生成）

當然「誠實」玩遊戲的玩家仍然不少，看Steam工作坊的最多人訂閱模組，排行前九名，嚴格說起來真的能夠算是「嚴重作弊」的模組，僅有第五名萬用內建修改器、第八名「特徵0元購」和第九名「五倍門派貢獻」，其餘比較算是「優化體驗」。不過這種「作弊當大俠」的矛盾反映了玩家在道德選擇和現實行為之間的掙扎，同時也反映了許多人對大俠的理解仍深受影劇形象的影響，實難以貫徹大俠精神，成為俠路上的苦行僧。

儘管作弊行為在道德和心理層面存在矛盾，但從另一個角度看，這種行為可能肇因於當前社會節奏快速，時間成為一種稀缺資源。對於許多玩家來說，通過作弊手段來加速遊戲進程，是為了更有效地利用有限的閒暇時間，以便能夠體驗更多的遊戲內容。

功利主義強調行為應以最大化幸福和效用為目標。從這一觀點出發，如果能使玩家在有限的時間內獲得更大的滿足感，那麼在某種程度上作弊行為似乎是合理的。玩家使用作弊手段來降低遊戲難度，可以看作是一種理性選擇，為了提升遊戲體驗的效率，從而在有限的時間內獲得更多的快樂。

●如果能夠快速當大俠，誰想要一直死？

遊戲是玩家不斷試錯、死亡之後，方得超脫（通關）。

換成人生，貌似也是一樣？只是人生無法死後重來。

但人生有道德枷鎖，大俠更是有。反觀遊戲玩家的人生，好像不太需要那麼有束縛？所以藉由反大俠的行為去當大俠，也就沒那麼不正當了。

（使用AI生成）

如果能夠快速當大俠，誰想要一直死？

但這樣說來，大俠究竟是什麼呢？

在網絡社群中，玩家可能以大俠的形象參與討論和互動，但這種虛擬的「大俠」形象可能無法完全反映他們在現實生活中的行為和價值觀。網絡上所謂的大俠，可能只是一種理想化的形象，並不一定能夠對應到現實中的道德行為。

本文拋磚引玉，供各位大俠想想。

而且筆者自己坦承，本大俠非常愛好作弊，《大俠立志傳》已經進行40個小時了，意猶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