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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你,你能單手抓住一把沙嗎?」
「可以啊!不過最後沙子都會流光吧?」
「那為什麼你會用抓沙子的方法,緊緊抓著你的念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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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能錯了:森林智者的最後一堂人生課》中,作者比約恩.納提科以他的個人體驗,揭示了念頭的脆弱性和心靈的可能性。這本書不僅是他人生故事的總結,也是他對生命終極問題的思索——怎麼與念頭共處?如何接受生命的有限性?以及在面對重大變故時能夠找回內心的平靜?
比約恩提到他的老師,阿姜·賈亞薩羅,在某次晚課堂給了他一句魔法箴言:
「下次,當你感覺到衝突開始悄悄醞釀,你和一個人的關係演變到快破裂的時候,只要用任何你喜歡的語言,真誠與篤定地對自己重複這句箴言三次,你的擔憂就會雲消霧散,就像夏日清晨草地上的露珠。」
「我可能錯了。」「我可能錯了。」「我可能錯了。」
在當今講求科學證據的社會裡,我們都習慣堅守立場,並且替他人貼上標籤做出判斷。只不過,這種堅持有時反倒成為了人和人間的障礙。
這種障礙跟心理學裡的「確認性偏誤」(confirmation bias)很像,我們習慣尋找支持自己現有觀點的證據,並且盡可能忽略那些與之相背的觀點。
作者比約恩其實想提醒我們,當與他人發生衝突想要爭辯對錯時,往往是害怕接受別人的觀點。
說出「我可能錯了」是接受的開始,而不是懦弱或妥協。
若在佛教的觀點中,不去依附念頭正是所謂學習「正念」,學習觀察內心的念頭,不去肯定與否認它們,僅僅只是讓念頭像雲朵般來來去去飄過自己心靈天空。然而,難以做到的原因是這些念頭往往與我們的自我認同緊密相連,讓我們產生一種錯覺,錯誤的覺得如果放下某個念頭,就像失去了自己的一部分。
「我可能錯了」,其實是種讓心靈自由的方式。承認自己是有限的、易於犯錯的不完美人類,反而能看見生命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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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你是誰啊?憑什麼說我的念頭跟沙子一樣?」
「你終於提出有趣的問題了,你想要我先回答哪一個?」
「你先回答你是誰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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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比約恩作為瑞典企業界最年輕的財務顧問,他的前途看似無限光明。然而在某個瞬間,他突然決定背上行囊放下工作,開始他尋找生命意義的旅程。這段旅程帶他穿越了多個國家,發現了探索自然世界與幫助難民的快樂,然而他卻發現自己放不下失戀(愛別離)的痛苦,最終想要平靜受傷的心靈來到泰國的森林寺院。在那裡,他發現了與自我對話的新方式。
(註1:這樣的轉變與我寫過的《悉達多・流浪者之歌》導讀裡,主角悉達多有許多相似的地方,有興趣的讀者可以前往閱讀觀看。)
比約恩發現,與自己相處是最最痛苦的心靈活動。因為獨處時心中升起批評自己的聲音太多太尖銳,每個聲音都細數著再“真實”不過的事實,然而,這一定是真的嗎?
會不會有一種可能性,通過否認自己的念頭、自己的聲音,能夠找到另一個未曾發現的自己?
透過看見不同的自己,找到不同的身份認同,其實就是建立心靈韌性的開始。
若在佛教觀點中,有「八個意識」系統來解釋心靈活動,分別是: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意識、末那識(第七識),而這些意識最終由「阿賴耶識」(第八識)統一綜合。
前五識,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代表了我們透過感官所接收的外在訊息,形成我們對世界的認知。但,這些訊息僅是暫時的,會隨著環境的變動與我們的感官感受而不斷變化不停。這就像我們的念頭,時時刻刻都在來來去去,無法長久停留。
第六識,意識,是我們對這些感官訊息的理解與判斷,它將感官所接收的訊息進一步處理,並轉化為對外界的認知。在比約恩的故事中,他面對內心的衝突,往往源於這一層意識的判斷。他曾經作為一位財務顧問,依靠理性與判斷力來做決定,但這些理性分析也使他陷入了內心的痛苦,無法脫身。
第七識,末那識,則代表了我們的「自我意識」——這是我們不斷自我對話、自我反省的心靈活動,也是所謂的猴心(Monkey Mind)。末那識常常被稱作「我執」,因為它是我們強烈認同自我、執著於自我形象的根源。在比約恩的故事中,他面臨最大的挑戰之一就是如何放下這種「我執」,轉而接受內心的真實需求。
最終的第八識,阿賴耶識,是一切意識的根本。這個識代表了我們的潛意識,儲存著我們所有的記憶、經歷與念頭。佛教觀點認為,只有當我們超越前七識的束縛,進入阿賴耶識的層次時,才能真正達到內心的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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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認為我存在嗎?」
「你別想要透過問題回答問題,正面回答我!」
「告訴你,其實我不存在。」
「好,空氣人!你來回答為什麼我的念頭是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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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比約恩在罹患「漸凍症」後,原本許多日常輕而易舉的事情變得困難重重。他描述自己在加油站加完油後,需要請別人拿走他的錢包幫他刷卡付錢,考驗他信任他人的善良;在飯店起床後原本能夠輕鬆換上衣服走出房門,卻得撥打客房電話請客房人員幫助他更衣,考驗他對別人提出需求。
比約恩從一個自立自主的成功人士,轉變為需要他人協助的病人。他選擇相信他人,接受陌生人的幫助,讓他在病痛中找到了新的意義。他相信每次的幫助都是對生命的臣服,而這種信任讓他與世界建立了一種新的聯繫。
(註2:《悉達多・流浪者之歌》中,悉達多在追求靈性覺悟的過程中,同樣經歷了對於信任生命(奧特曼)的重新理解。悉達多最後在河邊遇到多年前的船夫,並選擇成為船夫的徒弟,學習如何從簡單的生活中找到內心的平靜。這個轉變象徵著悉達多放下對於世俗成功的追求,轉而信任生命的流動。)
而死亡與臨終的準備是比約恩故事最具震撼力的部分。
在面對父親選擇安樂死時,他不僅冷靜地協助父親完成心願,也在內心開始探索對未來死亡的想法。在書中,比約恩提到,當父親臨終前,他看到了父親眼神,像是孩童對於未知的探索與驚奇。死亡未必是恐懼的結束,反而是全新旅程的開始,並且在那刻意識到生命的完整。
能夠面對鏡子的自己,看見所有好與不好,就是整合人格的開始。
在佛教觀點中,死亡被視為一個過渡(中陰身),靈魂在經歷輪迴的過程中,不斷成長與進化。看見自己內心的恐懼與不足,選擇放下所有執著與妄念,才能真正體驗到生命的本質。比約恩希望在生命的最後時刻,能夠以平靜的心態與親愛的人告別,接受生命的終結,就像他接受生命中一切挑戰與磨難。
生命是一場旅程,我們無法完全掌控它,但可以選擇如何與之共舞。
學會接受「我可能錯了」,學會信任他人,並以平靜的心態面對死亡,這些都是我們在追求生命過程中的一部分。或許,人生不過是一場與自我對話的旅程,而這場對話,從未停止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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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念頭真的存在的話,就不會相信我們還在對話,所以它就像沙子一樣。」
「所以,我還能抓著我的念頭繼續生活嗎?」
「也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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