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導演劉慧伶看重創作與自身的連結,對於劇本的撰寫、演員的選擇皆是如此。她的短片《凍》(Freeze,2016)及首部長片《切心刺骨》(Pierce,2024)都探索著自己與自閉症哥哥的情感:她確定自己很愛哥哥,但她的哥哥真的愛她嗎?
不過這次,劉慧伶選擇不把自閉症放入其中,而是以「2014 年臺北捷運隨機殺人事件」主嫌鄭捷的弟弟與其父母南轅北轍的反應為故事核心:父母請求盡快判決讓兒子早日從新做人,弟弟則依舊選擇愛著哥哥。這位弟弟的愛與劉慧伶自己對哥哥的愛有所共鳴,揉合出《切心刺骨》裡子涵與子滐這對兄弟的故事。
哥哥子涵曾因擊劍斷劍殺人而被判蓄意謀殺,在假釋出獄後,子涵擾亂弟弟子滐與媽媽的生活,媽媽決心切斷與子涵的一切來往,子滐則無視媽媽的告誡,私底下繼續和哥哥見面。同時,子滐繼承了哥哥想奪得擊劍冠軍的目標,努力地學擊劍,但隨著意外再次出現,子滐陷入掙扎,子涵真的是他心中所愛的模樣嗎?
片中,兄弟間的情感真切地拉扯,劉慧伶將目光聚焦於總是注視著哥哥的子滐身上,卻在子滐堅信與幻想交疊的心境裡,丟失了可以帶領觀眾走入故事之中的真實性。
作為前擊劍國手,劉慧伶將擊劍的元素在片中發揮得淋漓盡致。來自波蘭的配樂家彼得庫雷克(Piotr Kurek)以擊劍的聲音融入音樂,杜篤之與吳書瑤負責的聲音設計則強化了高頻的細節,如哭泣的呼吸聲、肌膚間摩擦的聲音、軍刀與護具碰觸的聲響。聲音暗示著危險,子滐與子涵的首次對練,景框外不斷傳來的叫聲像是擊劍時的吶喊,又像是慘叫,難以判定的緊張感呼應著這對兄弟走在刀鋒上的關係,讓觀眾無法確定子滐是一步步走入哥哥的陷阱,還是慢慢拾回與哥哥的關係。
擊劍就像是用劍下棋,得有策略,預判對手的下一動作,失分與得分都在幾秒之間。子滐單純無心機,在擊劍上,他的單刀直入容易掉入對手設下的陷阱;而子涵充滿算計,順應著對方的行動再採取合適的策略,他總是能在對手進攻時以反手得分。
劉慧伶透過擊劍彰顯了角色的性格與劍拔弩張的氛圍,同時也讓對擊劍陌生的觀眾有機會藉此看懂這項競技運動的樂趣。
然而擊劍之外,子涵反社會性、高深莫測的冰冷卻未能好好地呈現在角色的生活之中。飾演子涵的曹佑寧確實有別於以往暖男、好學生的形象,交出了帶點邪氣、眼神混濁的表演。然而在虛假與真切間捉摸不定的戲碼卻不夠有說服力,台詞也無法撐起子涵玩弄眾人情感的才智。最終,戲裡的角色隨著劇情推進選擇相信子涵是真誠的,但觀眾卻能輕易看破其中的真偽,自此觀者的體驗與角色的情感便岔了開來。
同樣是看著主角自願地跳入一場騙局,述說中年女性如何陷入愛情詐騙的《我談的那場戀愛》,觀眾即看見了女主角一次次地從懷疑中驗證,遂更加堅信她所投入的愛情,於是掏出所有。《刺心切骨》則是子滐在哥哥與媽媽之間來回擺盪,當信任哥哥便與其靠近,對於哥哥有所懷疑時,便回到媽媽身邊,而被拉出來審視的線索,始終只有一段童年的溺水回憶,與斷劍殺人事件究竟是蓄意還是意外──這一家人的關係,似乎只建設在這兩點之上。
《刺心切骨》的故事有些架空於現實之外,即使明確設定在台北,但子涵作為一個未成年犯罪者,進過少年觀護所,在片中卻沒有社會輔導及心理諮商的資源介入。其餘的角色也很明確地只為服務故事裡的兄弟而存在,子滐與男友在對話之間小心翼翼地彼此確認,對比子涵向子滐不斷地灌輸與遊說;單親母親與將結婚的男友的故事線,則揭示了母職的犧牲,以及母親對子涵純然的恐懼、對子滐費盡一切的保護,他們為情節而存在的功能,都遠遠地大過了生活。
劉慧伶曾說,幼年的時候哥哥總是牽著她的手,她相信那是愛,後來才理解一直以來都是她伸出手牽著哥哥,哥哥的愛,從來都是她的幻想。或許《刺心切骨》也僅僅是從子滐視角出發的一廂情願,自始至終,只有弟弟注目著哥哥,如同結局所得出的結論:無論哥哥愛他與否,他都不在乎。
這個故事裡的其他事物,在子滐眼裏,或許終究不是重要的。
劇照提供/金馬影展
責任編輯/黃曦
核稿編輯/張硯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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