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踏上哥德風格主樓那修剪整齊的草坪時,瑪格麗特開始緊張地背誦學校的歷史。她的話像流水般湧出,描繪出一所由理想主義夢想和非傳統原則孕育而生的學校。
「學院創立於 1908 年,當時的創辦人希望這裡成為一個學術自由和智識嚴謹的堡壘,」瑪格麗特的聲音有些顫抖地說。「創辦者們的目標是打造一個學生能夠自由追求知識、不受教條或傳統束縛的地方。」
薇薇安的臉仍是一張毫無表情的面具,看不出贊同還是反對的意思。而夏洛特則顯得興致盎然,她的眼睛閃爍著興趣,一邊聽著瑪格麗特的話,一邊欣賞著我們周圍壯觀的建築。
與此同時,那隻莫名其妙從夏洛特包裡跑出來的鴨嘴獸,正在與校園裡的松鼠、蜥蜴和史努比玩著一場精妙的捉迷藏。這一幕實在太過超現實,我不得不眨了幾下眼睛,以確保自己沒有出現幻覺。
當瑪格麗特帶著我們的貴賓走向主樓入口時,尷尬的場景突然出現了。在告示板上貼著一張巨大的海報,讓我頓時感到心涼。海報上用粗體、憤怒的字體寫著:
「抵制EW集團!血汗錢滋養了種族滅絕!」
在激烈的文字下面,是一幅圖像:EW集團的標誌被繪成一個滴著血的巴勒斯坦地圖。旁邊還有一個破碎玩具的圖片,說明文字寫著:「你們的『夢想』是我們的噩夢!」
薇薇安的表情依然無法讀懂,而瑪格麗特和我則僵在了原地,無法動彈,被突然的緊張氣氛凍住了。反倒是夏洛特輕鬆地介入,她的聲音冷靜而平和。
「嗯,」她微微一笑,語氣裡帶著幾分調侃。「看來你們的學生對國際時事非常有熱情。看到年輕人這麼關心世界,真是令人耳目一新。也許我們可以進行一場關於企業責任和國際關係複雜性的建設性對話。」
一陣尷尬的羞愧感湧上心頭。在社交禮儀和衝突解決方面,我們這些學術界的人真是難以應付。
繼續我們的校園導覽時,我向夏洛特表達了感謝,感謝她如此優雅地化解了尷尬。她神秘一笑,揮手表示不必在意。「沒事的,」她說。「等到肯尼斯.麥考利斯特先生的假期結束後,我相信他的行為會恢復正常。」
瑪格麗特急切地接話,「麥考利斯特是誰?」
我幾乎壓抑住一聲呻吟。這是我課堂上討論過的一個戲劇角色。顯然,瑪格麗特太忙於學生運動,根本沒聽我上課。決心挽回一些學術尊嚴(還是為了讓夏洛特留下好印象?也許吧),我絞盡腦汁想說些既機智又相關的話。
「不如來杯酒吧,Mick,我想讓你跟我一起喝,即便我們不是在寒冷的十一月雨中,」我調侃道,希望這個引用不會太糟糕。
夏洛特的臉上露出了燦爛的微笑。「那麼,」她眼中閃爍著狡黠的光芒說,「你一定得帶我去城裡最好的酒吧了。」
她的目光與我的鎖定在一起,我感到臉頰瞬間發熱。她的目光如此深邃,她唇角的那抹微笑,好像周圍的空氣突然被充滿了電流。
就在此時,那隻鴨嘴獸跳到了我的肩膀上。讓我完全傻眼的是,它居然開始和突然冒出來的加菲貓一起跳舞。他們一起唱起了歌,聲音清晰而超現實:
「Ach! die Erscheinung war so riesengroß, Daß ich mich recht als Zwerg empfinden sollte.」
瑪格麗特緊張地帶領我們的貴賓走過圖書館,她平時的自信在這樣重要的場合下變得有些動搖。薇薇安依然保持著她的撲克臉,眼神平靜地掃過書架,我不禁猜想她是否在心裡盤算每本書的市場價值,而不是欣賞它們的文學意義。
與此形成對比的是,夏洛特滿臉洋溢著興趣。她的眼睛充滿好奇,不停地向瑪格麗特提問。「我聽說你們的圖書館有不少珍貴的首版書。你們有沃特.惠特曼的早期作品嗎?」她問道,語氣既專業又克制,小心翼翼地不讓自己搶了我們學生導遊的風頭。
當我們路過 19 世紀美國文學區時,我注意到夏洛特的目光停留在那裡。我抓住這個機會問她喜歡的文學作品。
「《小婦人》,」她毫不猶豫地回答。
瑪格麗特急忙接話,迫不及待要參與討論。「喔,我好喜歡喬!她是一個真正的女性主義偶像,不願屈從於社會期望。她追求寫作事業,拒絕傳統的婚姻觀念,這在她那個時代是非常革命性的。喬體現了獨立和自我決定的精神,這也是我們今天仍在奮鬥的方向。」
夏洛特微笑著對瑪格麗特的熱情表示認可。「沒錯,喬確實是個鼓舞人心的角色。她的堅定和熱情深深打動了許多人,尤其是那些挑戰社會規範的人。我能理解為什麼她對你有吸引力,瑪格麗特。」
然後,她轉向我繼續說:「雖然大多數讀者喜歡喬那種獨立精神,但我一直更欣賞梅格那種安靜的獨立。女權主義的本質並不在於拒絕傳統角色,而是在於女性有選擇自己道路的自由。梅格選擇將愛情和家庭置於首位,這也是一種革命,因為這是她的選擇,是她在沒有強迫的情況下作出的決定。她的力量在於,她能夠在自己自由選擇的角色中找到滿足和目的,即使這些角色是傳統的,她依然堅持了自己的自主性。」
瑪格麗特靜靜聽著,眉頭微微皺起,若有所思。
察覺到短暫的沉默,夏洛特轉向我,問道:「那你最喜歡的作家呢?」
「阿爾貝.卡繆,」我脫口而出,「特別是《異鄉人》。」我馬上後悔了,擔心她會認為我是個試圖顯得高深的假文青。
令我驚訝的是,夏洛特的眼睛亮了起來。「啊,卡繆!面對生命荒誕的同道中人,」她帶著溫暖的微笑說。「不過我希望你不會像書裡那樣,在導覽時去沙灘上開槍打阿拉伯人。」
剛剛從思考中醒來的瑪格麗特急忙搶著說:「我好喜歡托妮.莫里森的《寵兒》!」
夏洛特順勢轉向她,「這是個好選擇。莫里森對奴隸制遺留下來的創傷的探索提醒我們,過去從未真正過去。瑪格麗特,你對社會正義的熱情,正如瑟西竭力保護她的孩子免於過去她所承受的恐怖。」
瑪格麗特聽到這樣的讚美,笑得燦爛,顯然對夏洛特佩服得五體投地。「你真是博學!」她興奮地說。
夏洛特輕描淡寫地笑了笑,「喔,我只是喜歡偶爾讀個好故事而已。畢竟,書是通往無數世界的窗口。」
就在這時,那隻鴨嘴獸開始在書架間跳來跳去。它的聲音響亮地喊道:「這位女士可是牛津大學的文學碩士呢——」但話還沒說完,小熊維尼就從旁邊的一本書裡冒了出來,用一個蜂蜜罐敲了鴨嘴獸的頭。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這場荒誕的表演實在是太過滑稽,儘管其他人似乎都沒注意到。突然間,我的手機響了,是亞力士打來的。
我走到一旁接起了電話,亞力士一如既往地充滿熱情,為自己最近的缺席道歉,並建議我們晚上 9 點在老地方見面。
想起我和夏洛特可能的約會,我婉拒道:「抱歉,亞力士,今晚我有一堆作業要改。下週再約吧?」
亞力士在電話裡笑著說:「別這樣嘛,喬治!光工作不玩樂,你就變成了個無趣的老頭子了。你不會告訴我你已經變成那種古板老教授了吧!」
掛了電話後,我回到了導覽小隊,腦子裡還在盤旋著夏洛特、那些超現實的幻象,還有那些未曾說出口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