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期的第一次全體教職員會議像即將來臨的根管治療一樣,必要但極度不愉快。這些聚會通常不過是徒勞無功的形式,早已在副校長和他的內部圈子裡,在某個木板牆壁的房間裡做出的決定,只是來走個過場罷了,讓我們這些學術底層的人睜大眼睛旁觀。
副校長皮爾森,一個走進房間就能吸走所有生氣的人,走上講台。他的聲音如同催眠一般單調,能讓最失眠的人都進入夢鄉,充斥著整個禮堂。
「各位同仁,今天的會議首先是選舉我們那些備受推崇的委員會成員,」皮爾森語調平板地宣讀,彷彿每個字都是鉛般沉重,掉落在在場的教職員身上。
我努力壓抑著哈欠,聽著他念出提名名單:
「學術事務委員會:某某、某某、某某。教職員福利委員會:某某、某某、某某。研究倫理委員會:某某、某某、某某。某某某某委員會:某某、某某、某某。最後,預算分配委員會:文學系的凱特.哈特利博士,商學院的法蘭克.莫里森博士,和數學系的安德魯.貝利曼博士。」
投票過程如同往常一樣是一場鬧劇。大家心不在焉地舉手,心裡早已飛到那些更重要的事情上,比如沒改的作業或即將到來的研究經費申請截止日。作為一個訪問助理教授,我連象徵性的投票權都沒有,只能像個旁觀者一樣看著這場官僚戲碼上演。
當結果宣布——果不其然和提名一模一樣時,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惠特克吸引了過去,我們那位受人愛戴的系主任和新當選的預算委員。他僵直地坐在椅子上,臉上像是聚集了一場即將爆發的風暴。他的手緊握扶手,似乎要把木頭捏碎似的。當哈特利的名字被宣布為預算分配委員會的主席時,惠特克的眼皮猛烈地抽搐著,彷彿是在宣洩他無法掩飾的怒火。他的嘴唇微微蠕動,我幾乎能想像出他腦中那些不斷翻滾的咒罵。
選舉鬧劇結束後,皮爾森繼續他催眠般的發言:「接下來,讓我們請富蘭克林先生來談一下我們的招生工作。」
富蘭克林走上講台,手上那隻打著石膏的手臂彷彿成了他展示行政能力的道具。他清了清嗓子,隨即開始了一連串讓人昏昏欲睡的招生數據,每一個數字都比上一個更令人麻木。
「女士們先生們,我很高興地報告,今年我們的國內學士班申請數量增加了7.2%,」富蘭克林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述,聲音裡充滿了毫無根據的自豪。「我們的招生錄取率提高到了52.3%,比去年增長了2.3個百分點。國際申請特別顯著地增長了15.6%,其中歐洲增長了22.3%,南美洲增長了18.7%。」
他繼續喋喋不休,這些數字像是催眠劑一樣滲透進觀眾的腦海。「我們的研究生項目也顯示出令人鼓舞的增長,碩士申請增長了5.9%,博士候選人增長了8.2%。我們的新生班級的平均GPA達到了3.69,SAT中位數提高到了1277。」
富蘭克林結束他的數字轟炸後,房間裡響起了禮節性的掌聲。我不禁想,這些人裡有多少和我一樣,心裡在盤算著究竟是快點結束這場會議比較好,還是索性就此昏倒比較省事。
會議繼續拖延,每個新的議題都比上個更加荒唐。我們討論的議題彷彿是從某個學術噩夢裡隨便抽出來的:
「圖書館設立強制小憩艙的倫理問題」
「對STEM專業學生實施全校性的表演舞蹈必修課」
「提議開設新學位:LGBTQ+研究學士」
「探討用機械松鼠取代校園內的所有松鼠的可行性」
當這些荒謬的議題以極其認真的態度被討論時,我感覺到領帶越來越緊,彷彿要把我勒斃一樣。正當我考慮是否應該暫時停止呼吸來解脫自己時,皮爾森的聲音再次穿透了這片學術的荒謬。
「現在,我們來到了最後一個,但絕對不是最不重要的議題——宣布我們新晉升的正教授名單。」
皮爾森清了清嗓子,開始了一段堆砌著陳詞濫調的演講,這段話長到足以讓一艘船沉下去。「我們這些尊敬的同事,展現了對他們領域的無限奉獻,推動了知識的界限,啟發了下一代學者。他們的貢獻是我們學校卓越的基石……」
當皮爾森繼續他的演講時,我不禁懷疑他是不是從某個暗網上找來了「學術演講模板」。
終於,他開始點名了。「心理學系的伊麗莎白.桑頓博士,因為她對於狂看真人秀節目對認知影響的突破性研究。」
桑頓博士微笑著走上台,皮爾森將教授袍披在她的肩上。
接下來又有六位新晉教授陸續上台,每一位看起來都比前一位更得意。接著,皮爾森的聲音突然帶上了一絲刻意的興奮。
「現在,我們來到了大學歷史上的一個特殊時刻。我非常榮幸地宣布,我們最年輕的正教授——來自文學系的安潔莉娜.柯薩科娃博士,年僅四十二歲!」
我驚訝得下巴都快掉了。四十二歲?我一直以為她至少快六十了。當安潔莉娜走上台時,我更加仔細地端詳她的臉。歲月和壓力的痕跡深深地刻在她的五官上,遠超過一個四十二歲的女性應有的模樣。她的皮膚曾經光滑、充滿活力,現在卻像一個不合身的面具般鬆垮垮地掛在臉上。她眼睛下方的黑眼圈深到像是無底洞,讓她整個人看起來如同幽靈般憔悴。她的顴骨曾經圓潤柔和,現在卻變得尖銳,投射出深深的陰影。她的步伐顯得僵硬,每一步似乎都要花費巨大的力氣。那血紅色的口紅,在她慘白的皮膚上顯得格外刺眼,仿佛不是為了美化,而是為了勉強注入些許生命力。我不禁開始懷疑,是否她真的將自己的生命力奉獻給了智慧女神雅典娜,以換取她的學術成就。這個想法讓我不寒而慄。
當安潔莉娜披上教授袍後,皮爾森繼續保持著那種神秘的語氣。「我們大學確實擁有許多年輕的天才。事實上,柯薩科娃博士作為我們最年輕的正教授的紀錄,將保持……大約三分鐘。」
台下發出了一陣困惑的低語。
「我很榮幸地宣布,我們新的最年輕正教授紀錄保持者——來自化學系的亞力士.莫雷蒂博士,年僅三十七歲!」
雖然我早就從亞力士那裡聽說了這個消息,但看到全場反應時,我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彷彿皮爾森剛剛宣布了每人都要發一個噴射背包。驚呼聲迴盪在禮堂裡。一群神學系教授集體捂住胸口,像是剛剛見證了巴別塔的崩塌。而物理系那群年老的教授則開始在餐巾紙上瘋狂地寫下方程式,似乎是在計算這種事件的統計學概率。
亞力士昂首走上台,笑容幾乎要把他整張臉撐裂。他那英俊、年輕的面容散發著生命的光彩。最近的希臘之旅,太陽給他的皮膚染上了一層金黃的光澤,彷彿赫利俄斯親自送的禮物。他的眼睛閃爍著不羈的喜悅和自信,與安潔莉娜那張憔悴的臉形成鮮明對比。
當皮爾森將教授袍披在亞力士肩上時,他舉起雙臂,興奮地大喊:「來吧!」他的聲音在禮堂裡迴盪,鼓動著觀眾加入他的慶祝行列。然而,反應卻十分平淡——一些零星的掌聲和幾聲勉強的歡呼聲從人群中響起,更多的是出於禮貌而非真正的熱情。
當微弱的反應逐漸消退時,皮爾森再次走上前。「好了,會議到此結束,」他宣布,聲音中透著一絲如釋重負。「但別忘了,今晚六點半在大禮堂,我們將舉辦一場音樂會和派對,慶祝我們的新晉教授。大家記得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