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幽暗灰泥門廊裡的臥室裡醒來,在身旁的,有堆成山的催繳單、昨晚還沒喝完的罐裝飲料以及排成列的那些前些日子跟朋友出門打混時夾來的娃娃。望向窗外,叫醒的不是太陽,是為那隨時可能離去的平凡生活而起床奮鬥著。這是書中作者採訪最久的人物: 土豆 的故事。而他的故事只是存在於全臺灣多達三萬戶高風險家庭裡的孩子的其中之一而已。在高風險家庭裡的他們,沒有一般小孩的成長經歷: 讀書、和朋友相處以及找尋自己的理想與目標,在他們尚未發育完全的大腦每天都在想下一餐究竟在哪裡,自己是否還能看到明天的太陽?
當我們和他們初次見面時,看見他們的行為時內心往往都會很排斥。「吵死了,外面那群8+9騎著那些改管車在路上飆來飆去幹嘛?」這是我朋友很常說的話,因為地理位置的關係,我在宿舍裡很常聽到這些擾人清夢的噪音。我很認同他說的,我也不喜歡改管車或是附近有時會舉辦廟會的陣頭演出。但是我們和他們如同身處於平行世界一樣,彼此只能各說各話,認為自己是對的。而在看完這本書後,我大概能理解為什麼他們會這麼做了,也許只有在騎上機車、抬起轎子的那一刻,他們才能從平常揹起的沉重責任中稍微解脫一下。感受狂風呼嘯吹過臉龐,撇過路人的回眸;感受簇擁人群的熱鬧氛圍,享受自己彷彿扛起了全世界。
我第一次知道高風險家庭這個詞是在我國中的時候,我班上有個同學在外面是個老大,有個幫派,每到假日都跟小弟們去「出任務」。當時在班上屬於乖乖牌的我很不是理解,吵架打架有這麼好玩嗎? 後來在一堂課裡,在他和老師的互動中我才知道,他父母離婚,家裡只有爺爺奶奶照顧他;而因為家境貧窮的關係,他爺爺甚至還跟他一起去偷工地的電線,「要選就選銀合金的電線,銅線價格太低了很難溫飽家裡人。」他當時開心地說著這段經歷的神情我到現在還歷歷在目,儘管爺爺做的事情是違法、不道德的,但這段互動卻成為了他難得的回憶。雖然他整天翹課,而且就算出現在教室裡也幾乎趴在課桌上睡一整天,但他在國文課上遇到了位好老師,上課、考試、作文都表現不錯,他當時還對全班同學說:「如果我沒在外頭混的話我想成為一位作家!」不過在國中畢業之後他就沒升學,逐漸隱沒於我的交友圈和記憶之中。
我在想,他們一出生就拿了一手爛牌,外表的虛張聲勢是生存技能,畢竟過往的經驗會讓他們認為揭露那不堪回首的生活是很丟臉的,何不現在就讓自己看起來很強? 說實話,以臺灣社福政策運作的現況真的沒辦法接住他們。政府外包安置的任務給民間機構,民間機構又因人手不足而採取權威的管理方式,成果就是安置機構如同監獄。就算裡頭的孩子有個接住他們的家,但這個家就跟原來的家一樣,是沒有「愛」的。當一個孩子身邊沒有友善的大人可以接住所有他(她)在成長過程中會產生的正面或負面情緒時,他(她)怎麼可能會學習到如何看照自己,又怎麼會照顧別人呢? 就算身體已經是大人了,心理某一部分可能還是停留在年幼時的某一個時刻,成為了永恆少年或是永恆少女。高風險家庭裡的小孩很多從光明到殞落,也就是進到偷、拐、搶、騙這條路,如果深究其因,絕對脫不離失能的家庭和接不住的學校老師。這突顯教育如此重要,我有時就在想,如果社會上有愈來愈多「超越義務範疇」的老師和社工,是不是就能接住愈來愈多的孩子們? 是不是這社會能變得愈來愈好?
香港的外展服務讓孩子們知道: 社工比黑社會更有吸引力;南韓的Haja Center讓孩子們知道: 中輟不是結束,只是挑戰的開始;臺灣屏東潮州的飛夢林家園讓孩子們知道: 曾經脆弱的自己也能變得堅強;以及這世界上許許多多的寄養家庭讓孩子們知道: 他們還有個家可以回去。都是讓這些孩子重燃希望的小小火苗,雖然孩子的原生家庭不好,但在這,就是他們的第二個家,如果他們長大後出去社會闖蕩回來後能說:「謝謝你們。」對服務的老師、寄養媽媽來說人生就沒遺憾了吧。
到這邊我想先問一個問題: 「我們能否減少孩子在高風險家庭裡所面臨的負面影響?」 我自己往後當老師的過程肯定會遇到這類型的學生,我會先申請補助讓他們先不用擔心經濟問題,再來運用學校資源讓他們學習才藝、專長,對學校這個場域開始產生興趣後才漸漸關注學業。現在讀完這本書的自己知道這小小的土地上也有跟自己成長環境截然不同的青少年,能對他們出現在自己的生活環境中更包容一些。最後我期許在世界轉變快速的現在,那些在第一現場的社工、老師能保持初心;期許那些在原生家庭裡的孩子們終能爬出泥沼,踏上平凡而溫暖的生活。
「你(妳)們都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