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末年終,我總是焦慮。
理智上,我知道社群媒體的貼文沒法反映貼文者的生活全貌;情感上,我難以自抑地用我的日復一日與他們的生活片面來比較。
之後想著:「我白活了嗎?我的光陰虛度了嗎?」
我的焦慮底下,到底有什麼?別人的生活精彩不精彩,到底干我屁事?
不過,讓我焦慮的真的是社群媒體嗎?還是,我與不熟識的人,在一場條件參差不齊或根本不存在的競爭中,進行無謂的比較?
我的疑問暴露了我的虛榮,虛榮生焦慮,因為我不瞭解自己,擔心輸在一場起點都還沒找到就已經比賽結束的賽道上。我的性格、我的人際關係、我想過的生活,我都不算瞭解,可是我不確定我有沒有時間去瞭解。
阿姨會說她在我的年紀已經當媽,伯伯會說他在我的年紀已經月收多少,年下的朋友說年齡框架是社會的騙局,年上的朋友建議追夢的次序延至經濟之後,同齡的朋友投資買房結婚生子。我不喜歡焦慮帶給我的感覺,然而,我身處的環境似乎在鼓勵我焦慮。
唉,這麼說就是在發脾氣了。
我知道,身處的環境想鼓勵的不是焦慮,是每一個人都去迎合一個僵硬的框架,年齡、性別、價值觀、責任與義務等,以達成社會整體能繼續運作下去。
焦慮,是結果。
因為這個鼓勵很盲目,在變化多端的世代不鼓勵探索,反而鼓勵服從,壓抑自身的獨特性去服從是一條偏離「接納」的人生之路,離「愛」就更遠了。
焦慮,是一個不舒服的結果。
然而,既然是結果是終結,為何不能承先啟後呢?
歲末年終,我很焦慮,我也知道原因是我不瞭解自己。上哪裡找自己呢?
拿起手機,我點開的不再是社群媒體,是我生活的軌跡——我的相簿裡有我散步的風景、與朋友的合照、瑣碎的生活片刻;我的健康app裡有我的身體功能運作的歷史;我的通訊app裡有和家人吵架道歉的訊息、和朋友聊天的時數——累日的生活軌跡再再告訴我,一事無成是錯覺。
深刻活著的每時每刻,都是焦慮想帶我看見的故事,豐富且踏實。
焦慮並不是想推動我悲慘地生活著,它是壓抑自己的獨特性迎合社會主流造成的後果。
作為後果,焦慮鼓勵我自覺,為一段悲慘的生活階段寫下終點,引導我看見、認識受壓抑的獨特性,推動我鼓起勇氣面對未知的、變化多端的世界。
人世間,來都來了,何不身處其中、自在、張狂地生活著?
於是,
當阿姨說她在我這個年紀已經當媽時,我學會故作落寞地跟她說:「妳真幸運,可以陪小孩,我只能在女巫店喝酒聽獨立樂團。」
當伯伯說他在我的年紀已經月收多少時,我謝謝他的過去造就農曆春節的紅包。
當年下的朋友說年齡框架是社會的騙局時,我知道時間會給予歷練,幸運的話,可能會催生出他的同理心。
當年上的朋友建議我先拚經濟時,我會斟滿他的酒杯,拍肩對他說聲辛苦了。
當同齡的朋友投資買房結婚生子時,我真心希望他們的選擇源於內心所悅,然後,大力讚美他們的裝潢設計、小孩可愛,但願被滿足的虛榮心能暫時將他們帶離貸款的煩惱。
歲末年終之際,我以為焦慮是失控的列車。卻在同時,被指向更瞭解自己的方向,才發現,焦慮不過是遊樂園中的一座雲霄飛車,起點終點一直都再明顯不過,在最低的起點朝向高處,在最高處俯瞰整座遊樂園後,一路疾駛回原處的終點。
今年歲末,我的焦慮,在生活的軌跡得到緩解。
或許有一天,我又會再因為一些不瞭解的自我面向時,焦慮再度奔向最高處。
到時候,我只需要記得自己曾睜眼望向整座遊樂園,相信焦慮,它作為視野最高的雲霄飛車會協助我一覽全貌,看清內心世界。
歲末年終,焦慮嗎?
那也沒關係,只要記得呼吸,焦慮會緩解、恐慌會過去,這只是一個階段終結時會有的感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