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發生在弗斯米爾農莊的事情,要是我沒親眼目睹,真會懷疑自己是不是誤闖進了某種極具創意的發燒夢境。
老尼克住院了,嘴裡胡言亂語著什麼豬的革命(醫生自然把這當成中風的症狀),他的侄子吉米順理成章地成為了弗斯米爾農莊的合法主人。他上任後做的第一件事,乍看之下要麼是遠見卓識,要麼是天大的愚蠢,端看你的觀點。他召開了一個名為「首屆跨物種民主對話暨農業改革進步平等峰會」(簡稱「跨種農平峰會」,雖然這縮寫也挺饒舌)的會議。
會場設在翻修過的穀倉內,主桌上坐著:吉米穿著他的週日禮服,神情就像一個剛中樂透卻努力裝作若無其事的人;動物守護聯盟的艾格妮絲裹著足以揚帆遠航的大量布料;牧羊犬安赫爾脖子上系著一條紅絲帶,看起來十分不自在;母豬黛西頭上戴著一頂迷你帽子(天知道他們從哪弄來的);還有來自動物農莊的史奎爾,他身上散發著一種政客在競爭對手募款會上的奇妙氣場。
這場景讓我聯想到那些書上讀到的巴黎沙龍,不過討論存在本質的哲學家變成了在場的人類和動物,努力決定雞舍是否需要掛上隱私窗簾。
吉米時不時偷偷看向艾格妮絲,每次他以為沒人注意的時候,就用一種像小學生看初戀對象的眼神瞧著她。而每當艾格妮絲談到「跨物種團結」或「民主化農場倡議」時,吉米便熱切地點頭,彷彿他的脖子上裝了彈簧。這或許解釋了這整個荒唐局面的起源,您應該懂我的意思。
史奎爾這種人(或者說豬),向來有本事把太陽眼鏡賣給鼴鼠。他開始高談闊論動物農莊如何能「指導」農場的良好管理,而黛西則不時插話,提議把屠宰場改造成「豬文化中心」。安赫爾則大部分時間都安靜地坐著,看起來像在思考是否還能回到以前普通牧羊犬的生活。
「我們需要的,」艾格妮絲忽然站起來,彷彿椅子下有人點了火,「是徹底重構農業模式,以落實跨物種平等與共享治理原則!」
「對!完全是我剛才在想的!」吉米幾乎是喊出來的,雖然我敢打賭他沒理解這些話裡一半的意思。
「說到重構,」黛西宣布,用一種早就等著發表意見的語氣,「我們進步的豬需要現有飼料配給的兩倍,才能維持我們的智力活力。」她用蹄子調整了一下她的帽子,看起來試圖保持體面,但對一隻戴帽子的豬來說,這樣的努力幾乎徒勞無功。
艾格妮絲像打了雞血似的跳了起來:「是的!我們必須推行可持續的資源分配方案,尊重我們動物夥伴的營養主權,同時兼顧生態意識的農業實踐!」她一口氣說出一連串的大詞,快得讓後排的三隻雞都從棲木上摔了下來。
史奎爾這時候光滑地接過發言的話筒,猶如溫熱的奶油。「在我們的動物農莊,」他說,眼裡閃著那種讓人想握手後數數自己手指的光芒,「我們已經發展出所謂的『全面和諧系統』。我們的豬——哦不,我是說,我們的管理團隊——發現通過輪換羊群在上下牧場的工作時間,我們的羊毛產量提高了200%。馬匹出於純粹的理念承諾,現在也自願工作更長時間。而雞則愛國地同意把所有的蛋奉獻給集體利益。」
在他這段話的整個過程中,他不斷向黛西投去意味深長的目光,這要不是豬在試圖眨眼,還真算得上微妙。黛西則猛點頭,帽子差點掉下來。
「最令人驚奇的是,」史奎爾繼續道,「我們已實現完全自治,幾乎不需要人類的參與。」他說這話時的微笑,讓人產生一種想檢查自己是否還有安全感的衝動,雖然豬不會真的微笑,但那表情反而更加詭異。
吉米仍然如痴如醉地看著艾格妮絲,彷彿看到了心上人,完全沒意識到他可能已經被視為未來的多餘角色。而安赫爾則豎起耳朵,歪著頭,在史奎爾和黛西之間來回掃視,彷彿正在核對一筆不怎麼對得上的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