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的敦煌第407窟,藻井蓮花中央的飛天手持排簫飄然西去。金箔剝落處露出北魏畫工一筆朱砂,恰似伊卡洛斯墜落時散落的羽絨,在愛琴海與鳴沙山之間架起一道鎏金斷橋。
巴黎聖母院尖頂折斷的剎那,阿深正立於維港明德國際醫院產房外。落地窗外中環金融新貴們的藍牙耳機閃着幽光,恍如拜占庭帝國覆滅時君士坦丁堡城頭的火把。護士懷中初生嬰兒的啼哭,與羅馬萬神殿穹頂滴落的雨珠竟譜出相同韻律——天之驕子們的命運交響曲,總在文明經絡的穴位上反覆彈撥。
那位在矽谷車庫寫下第一行代碼的少年,可曾聽見龐貝古城麵包房爐窯裡的炭火爆裂?當他將虛擬貨幣代碼刻上區塊鏈石碑時,與商朝貞人在龜甲灼痕間尋找神諭的姿態何等相似。現代鍊金術士們在納斯達克敲鐘的剎那,亞歷山大圖書館羊皮卷燃起的青煙正從納斯達克指數曲線裂隙中嫋嫋升起。
猶記赤鱲角機場啟用那年,他在啟德跑道盡頭撿到半張泛黃成績單。全A的墨跡被雨水暈染成吳道子《八十七神仙卷》的衣袂,當年手持港大獎學金的青年才俊,如今正在倫敦金絲雀碼頭與對沖基金搏殺。他辦公室懸掛的《清明上河圖》複製品裡,虹橋下的漕運扁舟載滿比特幣礦機,汴梁酒旗化作彭博終端跳動的數字。
威尼斯總督府地牢石壁上,某位被毒殺的熱那亞商人用戒指刻下最後的匯率。那道凹痕與深水埗劏房少年在練習簿上計算獎學金的算式,竟構成對稱的文明密碼。天之驕子們在歷史迴廊追逐光影,卻不知自己亦是荷馬史詩中滾動的鐵環——但丁在地獄篇描寫的旋轉風暴,早為香港會考放榜日的報章頭版寫下註腳。
最令我顫慄的意象,是在大英博物館覓得一方未完成的漢代博山爐。錯金銀的雲紋間,分明蜷縮着華爾街量化交易員的胚胎。當紐約地鐵乞丐用《經濟學人》遮雨時,長安城太學生懸樑的麻繩正在暗處編織成納指K線圖。達文西手稿中夭折的飛行器設計圖,原是為九龍塘補習天王準備的教案草圖。
夜色漸濃時,太平山纜車軌道與古羅馬引水渠在月光下重疊。某位投行MD遺失的陀飛輪腕錶,表盤背面用微雕技術鐫刻着《顏氏家訓》片段。這讓我想起佛羅倫薩聖十字教堂地穴,伽利略指骨與米開朗基羅的肋骨,在潮氣中正進行着永恆的對話。
真正的天之驕子,或許是敦煌藏經洞那卷被斯坦因掠走的《辯中邊論》殘卷,在牛津博物館恆溫櫃裡,默默校對着中環交易大廳跳動的數字洪流。當人工智能開始解析蘇格拉底飲鴆前的微笑,我們方纔驚覺:所有文明的精魄,不過是蒼穹投映在人間的皮影戲。那些追逐光環的身影,終將在歷史棱鏡中顯影為本雅明所謂的「辯證意象」——既是騎着黑天鵝的唐吉訶德,亦是駕着灰犀牛的莊周。
此刻維港兩岸霓虹初上,幻化成拜占庭馬賽克鑲嵌畫中的星河。某位DSE狀元正在海港城挑選留學行李箱,拉桿滾輪的軌跡與鄭和寶船留下的水紋,在時空經緯線上編織着永恆的羅盤。天之驕子們啊,當你們在QS排名榜上攀登時,可曾聽見尼采在阿爾卑斯山麓的忠告:小心別讓身上的金縷衣,成了束縛靈魂的裹屍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