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之時,一切歸於靜止。
景元二年,冬月初六,今年的初雪落下。
十七歲的他,靜靜地待在密室,翻閱著祖父留下的遺物。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紙墨氣息,昏黃的燭光映照在一排排書冊上,塵埃浮動,像是時間沉澱出的痕跡。
他低著頭,指尖一頁頁翻過泛黃的紙張,書中記錄的不是尋常的醫術,而是一些晦澀難解,甚至被視為禁忌的內容。
《畫皮轉生》——記載著以血換命的秘法,傳說可將人魂魄封存於皮囊之中,待時機成熟便可重塑血肉,宛如轉生。
《白骨返生錄》——古籍殘篇,內容支離破碎,似乎記錄著一種可讓人「返生」的邪術,然而大多數的記載都已模糊不清,只餘下幾個零散的字句:「骨枯則滅……血續則生……」
他的眉心微蹙,翻到第三本書時,書名上的字跡已被時間侵蝕,隱約可見「御曲……」的字樣。
他剛要伸手翻閱,卻在那一瞬間——「碰!」
密室外傳來一聲巨響,像是重物倒地的悶聲,夾雜著一絲刺耳的金屬碰撞聲。
他心頭一震,幾乎是本能地站起身,邁步向外走去。
當他推開密室的門時,眼前的畫面令他瞬間僵住。
雪色映照著猩紅,大片的鮮血浸染地面,一個懷孕的女子倒在血泊之中,白色的衣裙沾滿了濃稠的血漬,宛如盛開的雪中紅梅。
她的身體微微抽搐著,氣息極弱,胸口急促地起伏著,像是拼命想抓住最後一絲生機。
他猛然回神,幾乎是下意識地跪倒在她身側,手指迅速按上她的脈搏——
氣游若絲,虛弱至極。
不行,還能救——!
他迅速從袖中取出銀針,手指穩穩地捻住第一根,正要施針救人,卻在下一刻——
一切,靜止了。
他指間的銀針僵在半空,對方的脈搏在那一瞬間,徹底消失。
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抽離,她的身體驟然一震,隨即整個人無聲地垂落,所有的生機在短短一瞬間崩解殆盡。
——她,死了。
——還不只她一人。
他怔怔地望著她隆起的小腹,意識到另一條生命也隨之湮滅。
手中的銀針墜落,滾入血泊,發出微不可聞的聲響。
腦海一片空白,他的耳邊只剩下自己的呼吸聲,還有寒風灌入門縫的低鳴。
指尖染上了溫熱的鮮血,卻不再有半分溫度。
他微微顫抖地張開唇,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見——
「……這是……一屍兩命啊。」
這是他第一次,面對自己無能為力的死亡。
也是他第一次,懷疑自己學醫的意義。
不久之後,一群人倉促地趕來,他聽見匆忙的腳步聲,聽見對方驚恐的低語。
「快,把她帶回去……」
「家門不幸……」
「這就是報應啊……」
冰冷的話語穿透空氣,卻沒有落入他的耳中。
他只是站在原地,望著那一地的鮮血,望著逐漸被帶走的遺體,望著自己染血的雙手。
——「大夫」,竟是如此無力的存在。
自此,每當他要醫治病人的時候,腦中便會浮現那女子慘死的模樣。
他無法忘記那股滲入骨髓的絕望,無法忘記那雙逐漸失去光彩的眼睛,無法忘記自己捏住銀針的手,最終還是停在了半空。
直到某一天,他終於發現,自己再也無法繼續「當個大夫」。
他,終究無法救回那雙被鮮血染紅的生命。
記憶裡的那一天,風雪未停,血色如畫。
記憶裡的血未乾,現實的溫度卻緩緩滲入。
他的世界仍停留在十八年前。
指尖顫抖,沿著書頁上的字跡描摹,冰冷而無意識地重複著那幾個筆畫。
「景元二年,冬月初六。」
他的眼前仍然是那片鮮紅。
他仍然跪在冰冷的地面,聽見自己的心跳聲被沉重的寂靜吞沒,感覺掌心的鮮血逐漸失溫。
他的呼吸漸漸變得沉重,彷彿仍困在過去,無法回來。
就在這時——
一隻微涼的手,輕輕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她沒有出聲,沒有詢問,沒有驚慌。
只是靜靜地放在那裡,像是某種無聲的支撐,像是在告訴他:「回來吧。」
他的眼睫微顫,視線緩緩地從書頁上移開,落在那隻手上。
指尖修長,掌心略顯冰冷,卻帶著極其輕柔的觸感,像是在小心翼翼地安撫一頭陷入回憶深淵的猛獸。
「……回來了。」
她輕輕地說了一句,聲音不高,卻足以讓他聽見。
他靜靜地看著她,片刻後,緩緩鬆開了手。
書頁從指間滑落,時間重新開始流動
——回到現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