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坐在門廊配著那瑪夏的山間夜晚,把安妮給的另一瓶白稠濃香的酒又喝光。
真的很好喝,跟自己說好的戒酒因此再次延後一天,於是再打開另一瓶,安妮真慷慨。傍晚的濃濃山嵐讓人想不到這種時候天空會出現輪廓明晰的弦月。我抱有一點期待,希望安妮會送來宵夜之類的東西然後坐下跟我聊聊她的相思,但除了不斷燃燒的柴薪與飄飛的螢火,夜晚始終平靜無波。
小米酒又快到底時,螢火蟲還是沒有停止牠們求偶的騷動,不理會山的黑夜已經從平靜變為俱寂模樣,零星舞在夜空。
為了探究疾病在當地的真實樣貌老遠上山,卻落得只能慵懶地一人看著無關緊要的虛幻螢火蟲,姊姊如果看到我現在這樣不知做何感想,至少會後悔她咬牙做過的決定,把她的青春年華投資在我身上的結果顯然是血本無歸。
還青春的時候她的身體就不太好,但為了供養我、讓我無憂無慮地念書上大學,她放棄自己的學業每天打工賺錢。
姊姊的邏輯很簡單,既然她不擅長也沒把握把書念好,不如不要念,只要負責讓喜歡又擅長念書的人可以專心完成學業就好。
姊姊把她最無憂、最美麗、身體狀況最適合尋找配偶生養後代的時間都拿來換取我變成一個醫師的機會,我問她為何要這麼辛苦,她說:「我答應過爸媽會照顧你,所以非得守信用不可。」
但我總覺得即使沒做得這麼徹底也不算失信於早死的父母。
酒水飽足後的昏昏欲睡讓眼皮變得沉重,我決定趕快回到舒適的木屋裡享受安妮精心為我準備的一切,躲進被陽光曬過又經火烤而輕暖的被子裡,用整夜的時間思考,看能不能藉著她透露無幾的蛛絲馬跡琢磨出她的內心世界,猜出她的相思。
走進屋裡,學著安妮的樣子把柴火插進爐膛裡,讓火的光熱可以持續更久,然後窩進棉被中,被子一如想像中的舒適柔軟。
過量酒精讓頭腦處在不適合認真思考的狀態,躺下來後就感覺更迷茫,在發呆的同時妄想著如果跟安妮這樣的美好女性在一起渡過下半輩子會如何?
首先就會遇到職業或社會地位的問題,沒人肯嫁給窮學生,即使手裡還握有一張合格的醫師證書,連執照也還算有效,但沒有實際執業、沒有收入就沒有籌碼談同居或婚嫁,大致是。
接下來還有顏色的問題,雖然很愚蠢,但是皮膚顏色還是能影響婚姻幸福與否,只有夫妻小倆口也許無所謂,但安妮可能會有親戚不喜歡顏色不正確的兩人結合,即使這跟他們的生活一點利害關係也沒有,在心理上婚姻這事確實是兩個家庭的結合,這是社會運作的方式大部份人都默認且無可奈何。
是社會的無奈。
姊姊就是死得這麼無奈,膚色較淡的她不顧反對嫁進顏色濃郁的家族裡,這個社會因此給她懲罰,要她早死且死前過得很不愉快。
姊姊的身影又浮現,靜靜坐在房裡對著我露出微笑但眉頭卻皺著,迷迷糊糊地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已經睡著在作夢,或真的看見期待已久的鬼。
屋裡突然傳來陣陣真實無比的敲門聲,姊姊又倏地消失不見,跟平常一樣我只是喝醉而已。
不會是安妮才對,她不是這麼無禮會半夜上門的人,也已經再次證明沒有鬼,所以也不會有姊姊的鬼魂來敲門,就算有,她也已經在房間裡。
我全身酥軟不想爬起來,但過了好一段時間,敲門的人還是不放棄,只好勉強離開舒服被窩。
開門一看,是住在隔壁年輕美麗的小護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