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時間,我在公司附近的公園散步。
陽光明亮,氣溫適中,草坪邊緣灑落著季節殘餘的木棉花。
我身上掛著識別證。
那是一片極輕的塑膠片,沒有實質的重量,但它在胸前晃動時,心裡卻沉甸甸的,彷彿在提醒我,這個午休時間結束即將面臨的堆積如山工作。
四周的人都在走,走得快速而機械,有人滑手機,有人戴耳機,有人低頭確認現在是否走完了每日目標步數,這場散步更像一種任務,關於健康、效率或可預測的熱量消耗。
但我停了下來。沒有理由地,像是某種默契到了時間,該讓我脫離那個流動的步伐。
我看到一棵楓樹,在路邊的陰影裡。它不高,枝條也細,不特別吸引人。可是在它的最末梢,有一片小小的葉子,是紫紅色的。
像是慢了半拍,卻堅持要與眾不同的某個人。它沒有搶眼地搖晃,只是靜靜地在那裡,跟整棵樹的綠不太一樣。
我站在原地看了它幾秒鐘。那一刻有點安靜,有點像夢裡沒有背景音的段落。我想,或許這是一種特殊的葉子,也或許是我撞見了自然的偶然。於是我拍了下來。
晚上查資料才發現,這其實是很平常的現象。春天的新葉,在葉綠素生成之前,會先分泌花青素,產生紫紅色,是植物的保護機制。
所以不是我特別,也不是它特別。它只是剛好長在那裡,而我剛好看見了。
也就是說,那天我看到的,不是什麼奇蹟。
只是一片照常在進行它人生計畫的葉子。
但即使如此,我還是有點喜歡它。大概是因為我那天剛好抬起了頭,而它剛好在那裡。
如果不是這樣,我大概會跟大多數人一樣,錯過它。
那天下午回公司以後,事情還是照舊。會議、Email、處理一些不知道有沒有意義的事。但我心裡多了一片小小的紫葉,像貼在某個記憶角落的便利貼。
齊克果在他的書裡寫過這樣一段話:
「人真正遇見「自己」的時刻,往往發生在例外的狀況中。」
日常生活平滑地推進,像一張不斷捲動的白紙,而唯有那突如其來的例外「一次直視陌生人的眼神、一片與眾不同的葉子」才讓我們意識到自己的存在不只是順應。
我不是因為那片葉子而特別,而是因為我「停下來看見它」而讓自己從日常中短暫地被提出來。
那是一個例外的瞬間。
沒有改變什麼,沒有教會我什麼,但讓我像齊克果說的那樣,短暫地從慣性中醒來,像是記得了自己其實是活著的。
小補充|齊克果是誰?
齊克果(Søren Kierkegaard),十九世紀丹麥哲學家,被視為存在主義的先驅。他認為,人在日常生活的平滑表面下,總有某些「例外的瞬間」讓我們真正看見自己。
那片紫紅色的葉子,也許正是這樣的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