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勒啦…
剛結束一場簡報,已經連續加班好多天,久違的睡到自然醒,平常上班時間都是早出晚歸,媽媽看病都是自己去,不然就是叫妹妹請假回來帶她去,怎會今天想要叫我陪她去..
沒睡夠的起床氣、不屬於我工作的不平衡,不愉快、不情願、很大的不耐煩情緒。
好啦,我穿一哩下衫褲,累得妹系,里哪謀愛叫妹妹娶里去.. 老喊著哪裡痛、哪裡疼
伊愛帶嬰阿..麥擱叫伊..里娶我賴啦.. 媽媽的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懇求..
我五分鐘刷牙洗臉,穿好衣服,抓起背包和鑰匙。不是急著出門,媽媽還在客廳裡焦急地尋找她的帽子、鞋子,尤其是那副墨鏡。媽媽因為小時候發燒,眼睛得了白內障,視力一直模糊不清,雷射手術後雖然有所改善,但強光依舊刺眼,墨鏡成了她出門的必需品。
里有跨丟挖矮媽鏡沒..
挖耐也災樣里的媽鏡放迪多位..
我不耐煩地回了一句,也開始幫忙搜尋。終於在餐桌底下找到了,這樣也找不到。帽子也在熟悉的角落找到了,這麼明顯的地方。想到要騎機車載她,風吹可能會讓她不舒服,騎也騎不快,抱也抱不緊,心裡的煩躁又多了一分。
終於東西齊備,我打開門,按下電梯,電梯到達,媽媽卻還在玄關笨拙地穿著鞋子。她彎著腰,肚子的肥油讓她艱難的喘氣,手一下一下地摸索著鞋子的邊緣,似乎在確認這雙鞋是否合腳,是否能讓她安心地走路,不禁在想,出門連要穿哪雙鞋都不知道,撇了一眼那浮腫的腿,她的動作很慢,怎會有人這樣確認鞋子對不對,這不該是正常的穿鞋法,時間拉長了不耐煩。
緊勒啦,電梯來啊.. 我不禁提高了音量催促著..
好啦..賣這沒耐心..賣用喊的啦… 媽媽弱弱的說,帶著一絲故意平淡的委屈..
甲媽媽牽一下..
我頓住了,被釘在原地。印象中,媽媽一直是家裡最堅強的那個人,總不願我們攙扶,總是她在教訓我們,何時需要我們扶助了?她一向獨立自主,即使視力不好,從小到大,都是我們依賴著她,從未想過她也會有需要我們的時候。看著她伸出的那隻手,佈滿歲月的痕跡,一點一點黑黑的老人斑,微微顫抖著,我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地撞擊了一下,總是充滿淚水的眼睛依舊茫然,卻又帶著一絲無奈,那是我從未在她臉上看見過的脆弱。
一個月後,媽媽中風了,從此臥床不起。一年後,小小流感,併發了嚴重的肺部積水,帶走了她。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太突然,我沒有好好去思考,直到回想起那天早上出門前的每一個細節,媽媽緩慢不自然的動作,輕聲的請求,她伸出的那隻手…我突然明白了。
對不起,媽媽,我當時怎麼就沒有察覺到您心境的轉變..妳開始求助了..
對不起,媽媽,我怎麼就沒有注意到您身體的老化與病痛!
我一直將您的堅強視為理所當然,卻沒有意識到,那一刻,您已經悄悄地老了,需要我的扶持。那一句「甲媽媽牽一下」,是您無奈的妥協,是您承認自己不再年輕的信號,而我,卻不耐煩地錯過了。
現在,我已經記不清媽媽說過的話語..
腦海中反覆迴盪的,卻是我對她說的那句不耐煩的「緊勒啦…」
那短短的三個字,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我的心頭,每當午夜夢迴,偶爾打開門口的那一瞬間,彷彿還能聽見自己那冰冷的催促..笨拙的身影..
以及媽媽那句 很輕柔 而無奈 的「好啦…賣用喊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