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甄琴
清晨時分,雲霧繚繞,山谷如同沉睡的巨獸般寂靜。葉玗空穿行於蜿蜒小徑之中,草葉拍打膝蓋,露水打濕了鞋面。他的腳步不急不緩,心中卻始終記得十日前那場未說出口的約定。
當他再次踏進那片熟悉的幽谷,灰岩如昔,冷風依舊,而那道孤獨的身影,早已站在谷底的岩石之巔,仿佛等待了千年。「那藥……有效。」葉玗空站定,開口。
伏殤鬼微微點頭,聲音不大,卻有種令人無法忽視的沉穩:「她醒來了,對吧?」
「嗯。」
沉默了片刻,葉玗空掃了一眼四周:「你找我回來,是有事?」
伏殤鬼沒有立刻回答,只是慢慢地從岩石上一躍而下,落地無聲,如鬼魅。他走近葉玗空,語氣平淡:「我打算教你一門步法。」
「……不用了。」葉玗空話音未落就搖頭轉身,語氣裡帶著一點嫌麻煩的倦意。
「我不是那種學得會什麼精妙武技的人,一直都是靠直覺、力量硬撐到現在,沒天分。」他抬腳便要離去:「總之你日後別再亂傷人了,再會。」
話音剛落,眼前的空氣忽然一動。
下一刻,一股無法抵擋的力量從他身側襲來,葉玗空反應過來時,身體已重重地摔在幽谷的岩地上,耳中還迴盪著一聲冷哼:
「千年來,沒人拒絕過我。你,也不例外。」
葉玗空咬著牙站起來,才剛踏出一步,伏殤鬼的身影再度如鬼影般閃現,輕巧地封死他所有退路,速度之快,動作之刁鑽,連帶出身體周圍的氣流都彷彿被一併帶走。
「想離開幽谷?可以,前提是我放你走。」
「你瘋了……」葉玗空低咒,抽身後退,卻又被一腳輕輕掃倒,連連翻滾。
伏殤鬼沒有出重手,動作巧妙又刻意點到為止——見痛不見血,摔得葉玗空滿身塵土,卻又絲毫無法還手。
一次、兩次、三次——他總是在葉玗空剛找到出路的下一秒,神不知鬼不覺地擋在他前面,讓人不禁懷疑他是否早已預知了葉玗空的動線。
「這就是——幽靈步。」伏殤鬼終於開口,語氣平淡如水,卻透著毫無遮掩的驕傲。
葉玗空喘著氣,額頭冷汗直流。這不是戰鬥,這是戲耍。
「……你在教我?」他皺眉問。
「我不是說了嗎?你想走就走,但得先從我手下逃出去。」伏殤鬼微抬下巴,似笑非笑:「可你一直逃不掉,恰好證明——你需要學。」
「你……!」葉玗空臉色難看,卻已看出自己根本擺脫不了對方的糾纏。
就在此時,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的雙腳開始本能地調整重心,迴避的路線也隱隱在模仿伏殤鬼的軌跡。那是一種從實戰中被強制灌輸的肌肉記憶,動作並不華麗,卻潛藏著如影似幻的脈絡。
伏殤鬼停在不遠處,目光中閃過一絲滿意。
「看見了嗎?」他微笑,「你已經學會第一式的第一招了。」
葉玗空臉色鐵青:「你這是……強迫教學?」
「你說對了。」伏殤鬼邁步靠近,聲音低得幾乎化入風裡:「我可不是什麼慈悲為懷的老怪物,會主動送你武功當禮物。若不是你值這份教導,我也不屑教你。」
葉玗空望著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忽然明白了。
伏殤鬼不是要傳授武學,而是要傳遞一種信念——幽靈步,是他心中孤絕的一部分。
葉玗空低聲咒了一句,抬起頭無奈地說:「教吧。」
伏殤鬼微微一笑,那笑裡藏著千年沉寂的動容。
「很好。」
幽谷深處,霧氣漸濃,彷彿連空氣都多了幾分不屬於現實的幻影。
葉玗空站在青石平台上,伏殤鬼則在他正前方五步處,兩人之間靜默對峙。此地山風強勁,吹得人衣袂翻飛,但伏殤鬼那襲灰白道服卻如同靜止於空氣之中,一絲未動,宛如已與風無關。
「走一步給我看。」伏殤鬼說。
葉玗空挑眉,照做地踏出一步。
「不對。」伏殤鬼語氣仍然平淡,但眼神裡多了些失望,「你不是在走路,你是在前進。幽靈步不是移動身體,而是讓『對方的判斷』產生錯覺。」
他輕輕側身,步伐滑出一道細長的弧線。
那步看似緩慢,卻在葉玗空的視野中出現了錯位的感覺。伏殤鬼原本的影像似乎殘留在原地,可下一秒卻已在他身側。他知道這不是幻術,是真實的速度與方向混淆。
「你是怎麼做到的?」葉玗空忍不住問。
「你的身體很快,但你的思維還沒快到能讓對手『看不到』你。記住,幽靈步不是讓自己變快,而是讓『敵人』無法判斷你的位置。」伏殤鬼說著,又滑出幾步,身形忽前忽後,腳下似無蹤跡,卻又每一步都踩得剛剛好,仿佛地形本就是為他量身打造。
葉玗空凝神看著,試圖將動作刻印進記憶裡,但伏殤鬼的身法並不是靠單純的視覺能理解的。
「想學會?」伏殤鬼停下腳步,眼神直勾勾看著他。
「想。」葉玗空點頭,誠實地答道,這一次再無躊躇。
「那就別看,用心體會。」
伏殤鬼話音剛落,人已衝至葉玗空面前。他沒有攻擊,只是不斷逼近,繞圈、穿插、貼身、閃避……每一次動作都精準而詭異,如同在無形中編織一張網,要將葉玗空的感知拖入迷霧。
葉玗空被逼得疲於奔命,一開始還能閃躲幾次,但漸漸地,他發現自己的每一次預判都慢了一瞬,就像是在玩一場沒有規則的捉迷藏,對方卻早已知道答案。
他感覺呼吸變重,四肢逐漸不聽使喚。
但正當他再次被伏殤鬼逼入絕境時,他忽然放棄了追蹤對方的動線,而是開始「感覺風」。
不是感覺風向,而是感覺「哪裡應該有風,卻沒有風」。
下一刻,他腳下踏出一個奇妙的轉折,身形與其說是閃避,不如說是滑入了一個「本不該存在」的空隙。
伏殤鬼忽然停下了動作,輕輕一笑。
「很好。這就是第一式,『無痕』。」
葉玗空大口喘氣,額頭汗珠不斷滑落。他感覺不到什麼突破,卻知道,自己剛剛做到了。
伏殤鬼走近兩步,語氣罕見地柔和一些:「你沒什麼武技基礎,卻能從實戰裡開出第一式……看來我沒看錯你。」
葉玗空不語,只是靜靜點了點頭,並不自滿,因為他知道,這不過是開始。
「幽靈步,共有三式。」伏殤鬼轉身背對他,聲音低沉且帶著意味深長,「你若能學完三式,就不再只是天賦異稟,而是真正的武者。」
「剩下兩式呢?」葉玗空問。
「還早。你先讓第一式滲進骨血再說。」
說完,伏殤鬼轉身踏進谷中霧氣裡,身影漸遠,最後在風裡只留下一句話:
「我會等你。到時候,再教你第二式。」
葉玗空站在原地,看著那片瀰漫的霧色久久未語。他知道,這份「等」不僅是傳承,也是一種期待。
他轉過身,踏出谷底。
而他的步伐,悄然無聲。
下山的路,靜得近乎荒涼。
山風拂過葉玗空的衣角,他行走於碎石與枯葉交織的幽徑,步伐沉穩卻無比輕盈。剛才那場與伏殤鬼的「訓練」仍盤旋在他的腦海,那古怪的步法如鬼影穿梭,讓他應接不暇,卻也讓他在不知不覺間,踏出了過去從未掌握的韻律與節奏。
「他不是在教我走路……而是在教我,用生命在戰場上跳一支鬼舞。」
葉玗空喃喃自語。
他的眼神凝望著山下的天色,那裡是玄武門的所在,也是他此刻短暫停留的歸處。他知道,他並不屬於這裡,但此時此刻,還有事未了。
當他踏回玄武門時,隨官便如影隨形地現身,輕聲提醒:「甄琴大人正在西武場練劍,吩咐若看到您歸來便通知您過去。」
葉玗空點了點頭,沒有多話。西武場中,甄琴身著簡潔戰袍,正與另一位擴導者進行激烈對練,劍影翻飛,氣勁交織。
「停。」
甄琴喝聲一落,對練者立刻止步,退後行禮。她喘息著,抬頭看見葉玗空,眉梢微挑,隨即示意他等候片刻。當她走至場邊取起毛巾,緩緩擦拭額上與脖頸的汗水時,衣領微敞,露出一截雪白的頸線與細緻的鎖骨。
葉玗空下意識地移開了視線。
甄琴注意到這細節,嘴角淡淡上揚,語氣帶了幾分自嘲:「嫌棄我這副滿是汗味的模樣?玄武門的公主,其實也不過是個在戰場上摸爬滾打的女兵。」
葉玗空沒有回應,卻也沒有否認,只是話鋒一轉說:「我同意參加這場競技。」
甄琴回望了一眼,露出心安的笑。
但她沒有多問原因,彷彿這一切就和她所期待的一樣。
「你那邊……有在等你的人嗎?」她一邊解開護臂,一邊問。
「嗯。」葉玗空只淡淡地應了一聲,像是回憶起某個沉默而溫柔的身影。「她說會等我,我也想回去看看她,還在不在那裡。」
甄琴怔了怔,隨即輕聲笑了。
「那你得活著贏下這場競技。」她說。
兩人對望一眼,不再多言。
西武場旁,一處由青石砌成的小徑通往內宮深處。甄琴換下戰袍,身著便服,披著淡色外衣,帶著葉玗空穿過曲折的長廊。兩人一路無言,直到來到一間對外封閉的偏殿,殿內陳設簡潔,書案、牆圖與沙盤一應俱全,彷彿是為密謀而設的戰室。
左右兩位隨官早已等候在側,見兩人進入,一齊起身行禮。
「坐吧。」甄琴輕聲說,自己先行落座,動作俐落,神色卻多了幾分沉穩與莊嚴。
「這裡沒什麼外人,你可以放心說話。」她望向葉玗空,「關於玄武競技……我這就和你說明。」
隨官隨即展開玄武門繪製的沙盤,細細講解起整場大會的制度與規模。
「玄武競技分為三日三階。初日為鬥力,次日為鬥術,末日為陣對陣,勝者可得封資重賞,並有機會躋身門中核心陣營。」右側的隨官語速穩定,如朗誦軍令一般。
「今年的競技非比尋常,各國的擴導者組織皆有參與。」左側的隨官補充道,「韓國『白麟會』、日本『神巖宗』、以及西方的『光明聖庭』……都已派出代表。聽說,還有部分人員與其他皇子達成了不公開的合作協議。」
葉玗空聞言,只淡淡瞥了一眼沙盤上的標記,沒有太大反應。
「你聽起來好像不在乎。」甄琴挑眉。
「我本來就不是玄武門的人。」葉玗空回答得平靜:「幫妳,是因為妳們的確需要幫助。至於其他——我打完就回台灣。」
甄琴微微一怔,卻沒有說話。那句「妳們」,讓她眼底有些細微的暗色一閃而過。
「……你要走,我不會留你。」她最後說,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喉間顫動。
空氣靜默了一會兒。
「不過在你走之前,請幫我們贏下來。」甄琴終於開口:「這是我唯一的請求,也是我為甄音爭得喘息空間的唯一機會。」
葉玗空點了點頭:「我會。」
他站起身,朝三人點頭示意後離開,步伐不急不緩。
夜幕低垂,星光淡淡籠罩著玄武門的內宮。
他的房門後,靜靜坐下,打開一方石榻上的蒲團,開始每日例行的冥想。
這幾日,他發現與星球的連結變得更深了。那股力量不再只是沉睡的低鳴,而像是一道聲音,正逐步與他的呼吸與思緒同調——靜默、沉穩、卻又深不可測。
他知道,戰爭將至,而他終將再一次,為了某些人,站上那個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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