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晚霞滿佈的蒼穹之下,有座繁葉簇擁的公園,一座仰望天空的人像正端坐在長椅上。四周不曾停歇的蟬鳴鳥叫是低頭議論,綠葉花叢的窸窣聲是竊竊私語,它們皆指指點點那怪異,且不合群的人像──我。
至晌午起,我便獨自一人在池塘旁的木椅上放空,手心盛滿來自清風捎來的落葉。當塵沙流浪累了,便會尋某處落腳,像我的髮頂就挺適合的。我不在意它們從何處來,去往何方,可總有好奇心旺盛的人們。耳畔回響各色討論的聲響,寬廣且喧囂的世界,此刻彷彿靜的只我一人。
有時,睜開雙眸跟隨雲朵奔跑的蹤跡,盯的時間久了,竟覺著自己也在同他們玩耍。如果,那偶爾清醒睜眼的幾瞬不存在,我便會認定靜坐在此地,存活於旁人的言語中,是我一生的歸宿。
可為何,那遠在天邊的殘陽總要提醒我呢?
當我的腳背上聚集無數螞蟻,肩上成了蟲子爭相攀爬的高峰,在我即將與周遭的景色融為一體前,他注意到我的存在了!僅是臉色一變,驅使風兒呼呼作響,並說服本應浪跡天涯的塵沙們傳話:「別忘了,妳從來就不是人像!」
「那我應該是誰?」我茫然地問。
連馬路上的汽機車放緩了速度,可仍是無人聽見。我固執的不肯挪動半步,想迫使他們給予我合理的答案,讓我能夠再次啟程,飛向屬於我的遠方。天空的顏色逐漸深邃,興許,是陽光不擅長為我解惑,於是他派來狡黠的殘月,嘗試指引我。
遙望莞爾一笑的月亮,那淡然的笑容刺得我難受,想用盡全身的力氣怒吼。我不明白,他們在意我忽視的;我在意的他們忽視。我們還總被告知,過往早已蒙上灰塵的答案。數次的否定、失望,刻成一座冷漠的人像,而我的沈默被視為觀眾與作者的勝利,
周圍斑駁的燈光,與脖頸逐漸蔓延的痠痛感使我回神,大腿上沁涼的溼意令我驚醒。
「下雨了?」我疑惑道。再次昂首,群星和月光皆暈開,世界剎那間變得模糊不堪,原來,是眼眶盈滿淚水,才落下的大雨,起初零星點點,而後便難以抑制。
嗚咽聲還是吸引了黑影靠近,我羞愧的想逃,逃到無人的公園一隅,可我早已被木椅牢牢禁錮,無法動彈。全身止不住顫抖,直至感受到自己被影子圍堵時,我再次緊閉雙眼,不敢移動半分,小腿旁不斷傳來輕柔的觸感,眼睛便悄悄地瞇成一條縫,環視四周。原來是成群的鴿子,正為了尋找吃食而努力。
牠們不在意我從何處來,去往何方,只想知道陌生人是否有食物能充飢,我小心翼翼地拿出吐司並撕成塊,深怕我驚擾牠們,良久,滿足的鴿子們振翅高飛。今日仍是沒有解答,我依舊不知道自己是誰,但我好似意識到,我厭惡著,被稱呼為人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