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牽著孩子們,夜裡的風輕輕地吹過來,像一個長長的嘆息。走在公園的路燈下,光線灑在地面,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兩個孩子的小手握住我左右手的大拇指,手心還帶著午後陽光的溫度。日日(化名)的食指敲著我的手掌,睜著亮晶晶的眼睛,輕輕地說:「爸爸,我愛你。」 云云(化名)也接著說:「爸爸,我愛你。」
語氣輕得像是一片落葉。
但我的喉嚨一陣發緊,眼角有點熱。我揉了揉他們的頭髮,親吻她們。她們小小的步伐踩在落葉上,發出沙沙的聲音,像是另一種形式的沉默。我想起了她們媽媽說過的話。
「你想復合嗎?」
她問得很平靜,語氣沒有起伏,就像是在問:「要不要買瓶牛奶?」
「我不確定。」
事實上,我還沒來得及細想,心裡有渴望,也有疑惑。
「如果復合的話,你可以支付我的生活費和房貸嗎?」
電話那頭,她的聲音依舊柔和,像是討論一筆交易。
我想起她的臉,那張我曾經無數次在枕邊見過的側臉,如今卻像是霧中的一抹影子。
「我目前無法負擔那麼多,但我可以負擔一部分。」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然後她說:「嗯,那你再想想看。」
我們很快地結束了這通電話,像是一場對話中的逗點,還沒有到句號。
老房子
我們的關係就像是一間老房子,裂縫一開始很細微,雨季來時滲出一點點水漬,後來水漬變成了發霉的斑駁,牆壁逐漸剝落。我努力修補,可是修補了一個洞,新的裂縫又出現在另一個角落。
她有時候說想復合,有時候說需要空間,我成了她門口的風景,有時候她拉開窗簾看我一眼,有時候又拉上,彷彿什麼都不曾發生。
從她第一次問我要不要復合後,又過了二個月,她邀請我一起去參加宗教活動,那是我們過去每年都會參加的。我答應了。
那一天,我們站在人群裡,看著遶境回程的陣頭、旅人,焚香的煙在空氣裡輕輕地盤旋。我們站得很近,像從前一樣,彷彿離婚沒有發生過。
可是在這段時間裡,她的身邊其實早有另一個影子,只是當天那個影子躲在她設好的黑暗中。
後來我才明白,她之前為什麼會問我要不要復合? 那個影子想跑到太陽底下被看見,但一直被圈在黑暗裡,憤怒使得影子越長越大,他不再幫忙付生活費及房貸了。
一起參加活動後,我們又若無其事地相處了一個月,這讓我想起村上春樹的短篇小說《在車上》的家福。
某一天她突然跟我說:我讓她壓力很大,我不夠溫暖,她想要一個人的空間,我再度離開。
隔天另一個新的影子住進了她的家。
我發現後,沒有生氣,問她:「妳想清楚自己要什麼嗎?」
她沒有回答,只是看著我,最後說:「我們已經離婚了,你沒有資格管我…….你在我心中還是佔據很重要的位置……」
我沒有說話,心裡像是一條河流,靜靜地流過,帶走一些東西,又留下一些東西。
那一刻,我終於明白,我和她之間,只有廢墟。
我想找媽媽
就這樣過了幾個月後,她又重複地提起「我想復合。」
她的語氣還是一樣,平靜、沒有起伏,又感覺讓人無法回答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我站在客廳的窗前,看著玻璃上映出自己的倒影。孩子在地上玩積木,紅色的、藍色的、黃色的,一塊一塊堆起來,然後又倒下。
她想復合。這次又是為了什麼呢?
是因為孩子嗎? 還是孤單? 還是因為生活費、房貸?
我低頭看著孩子,他正在努力堆積木,一次次倒塌,又一次次堆起來。
「爸爸,你看!」孩子抬起頭,眼裡滿是期待,「我蓋好了!」
我蹲下來,摸了摸他的頭:「嗯,蓋得好漂亮。」
然後,我想起了曾跟她說過的花園故事。
曾經,我以為只要努力澆水、修剪、照顧,這座花園就能一直美麗。可是我忘了,花園不是一個人能夠維持的。
有些花開了又謝,有些草叢裡長出了雜草,時間久了,這裡會變成一片廢墟。
「爸爸。」孩子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
「嗯?」
「我想找媽媽。」
窗外的風輕輕吹進來,帶著夜晚的涼意。
「好,我再打電話給媽媽試試看」我說。
孩子點點頭,繼續玩著他的積木,紅色的、藍色的、黃色的,一次次倒塌,又一次次地重建。而我,也知道了答案。
故事待續…
錨定
無論在愛裡多犧牲,都是選擇。當為了孩子選擇時,你還會說自己是受害者嗎? 我想是不會的。但當我們為了伴侶時,似乎受害者成了我們最會扮演的角色。
孩子的一句話,讓我對生活的決定換了一個方向,無論是好是壞,都甘之如飴。但也發現,裡面有很深的悲傷,悲傷是個內斂隱晦的高手,他總能裝作一種看似接納卻是關閉的態度生活。
這是一段讓我學會與悲傷、無力生活相處的日子,卻也發現悲傷的力量強大,它是溫柔的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