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裡,離婚後,情緒像潮水,有時靜止不動,有時洶湧翻騰。我試著讓它平息,試著用理智去駕馭它,但不論怎麼做,總會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被細碎的記憶擊倒。
那些曾經壓抑的、被釋放的、再度壓抑的感受,變成了一種印記,刻在生活的縫隙裡。即使痛苦,也無法抹去。
我想著,至少讓孩子學會比我更早去理解自己的情緒,所以去年開始讓孩子認識情緒。讓他們在面對世界的時候,能有更多選擇,不至於困在無法言說的混亂之中。我已經到了這個年紀,卻還是和孩子一樣,在學習如何與自己的情緒相處。
我想成為好伴侶,好丈夫,好爸爸。我想在專業裡被另一半認可,在關係裡被接受。可是,怎麼做都做不好。
怎麼努力,都無法真正達成。後來我才明白,我從來不是在為自己努力,而是在努力成為別人期待中的樣子。
學習溫柔
她總是說,我不夠溫暖,不夠溫柔,跟我在一起壓力很大。
她說我的眼神裡藏著冷漠,總覺得我的沉默是種嫌棄,覺得自己怎麼做都不會被接受,於是,她築起高牆,將自己關在裡面。
我曾試圖解釋,也努力去改變自己,但她只是搖搖頭,像是在說:你不會懂的。
「你是心理師,怎麼連我的情緒都照顧不了?」她皺著眉,語氣裡帶著一種近乎失望的控訴。
「以前的男朋友都做得到,為什麼你不行?」
這句話我聽過無數次,每次聽見,胸口都會像是被什麼堵住一樣,無法順暢呼吸。我一直努力想要變得更溫暖,試圖讀懂她的情緒,在她需要的時候給予安慰。
可是無論怎麼做,她的眼神依舊透著不滿,像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滿足的渴望。我漸漸覺得,或許問題不只是出在我身上,而是這份期待本身,從一開始就沒有出口。
「你的表情讓我覺得煩躁,看起來像在嫌棄我,冷漠得讓人受不了……我想找一個溫暖的人。」她說。
離婚後,她說她找到溫暖的人了,卻又回來找我,雖然後來還是離開了。我一直想成為她口中那種溫暖的人,可是無論怎麼努力,都像徒勞的擺渡人,在無邊無際的河流上來回晃蕩,找不到可以停靠的岸。
我不知道該如何理解這種反覆,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回應自己。
滿足期待是遙遙無期
我曾經告訴她,當我面對別人的不滿與指責時,大腦會變得一片空白。強勢的語氣讓我感到恐懼,讓我不知該如何回應。
但我一直在練習,試著做些什麼,說些什麼,而不是將這一切歸咎於自己的個性。我想讓她知道,我並不是不在乎,而是需要時間。
「你有看到我在努力嗎?」我問她。
她沉默了一下,然後移開了視線。
或許,她從來都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當沒辦法達到那些期待時,空氣裡瀰漫的,是濃得化不開的罪惡感,像是潮濕的霧,沉甸甸地壓在身上,讓我覺得自己沒有價值,沒有意義。
即使這樣,日子還是會繼續往前推進。時間不會停下來,生活不會等待誰準備好。哪怕情緒再怎麼翻湧,世界依舊按照它的步調運轉,絲毫不為誰停留。
無能為力的跟隨
後來,我發現一直想滿足他人,是因為從小看著媽媽,我什麼都不能做的無能為力感,我不想再感覺到這種感覺,我會覺得我沒用,不斷譴責自己。
小時候,每當母親在廚房裡擦拭著眼角,卻用力咬緊牙關不讓眼淚落下時,我總是站在門口,不知道該怎麼辦。她從不抱怨,也從不求助,像是害怕一旦開口,脆弱就會決堤。
有一次,看到母親坐在餐桌前發呆了很久,最後只是低聲說:「我沒事。」她的聲音太輕,我甚至懷疑她到底是說給誰聽的。
我想安慰她,卻不知道該怎麼做,只能學著她的樣子,把情緒吞進喉嚨,假裝一切都沒發生過。
長大後,我發現自己總是在關係裡反覆上演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我拼命想讓別人滿意,想成為值得依賴、值得被愛的人。
當對方不快樂時,我會慌張地自問:「是不是我不夠好?」如果無法安撫對方的情緒,就像是再次回到那個站在廚房門口的自己,一動也不能動,只能看著悲傷蔓延。
我討厭這樣的自己,於是更努力迎合,試圖填補心裡的缺口。但最後,我還是什麼都沒能改變。
無條件的愛➡悲傷
離婚後,我曾經感謝這段婚姻帶給我的一切,即使那些記憶裡夾雜著疲憊、誤解與無法彌補的遺憾。我告訴自己,這是一場必須經歷的旅程,就像經過漫長夜晚後的黎明,雖然仍然寒冷,但至少光線已經照進來了。
然而,2023年,她在網路上攻擊我時,我還是愣住了。那些話像是一把細細的針,扎進皮膚裡,不特別用力,卻能讓人持續地疼痛。
但我仍試圖理解她並告訴自己,她會這樣做,是因為她的心裡有很深的痛苦,即使那是非事實,但感受對她來說是真的。也許,那是她唯一能夠表達自己的方式,就像某些人透過沉默抗議,而某些人選擇用尖銳的言詞包裹自己的脆弱。
後來,我才慢慢明白,那些看起來像是無條件的愛,其實是來自一份極深的理解,一份極深的悲傷。也或許,那根本不是愛,只是因為太想理解對方,最後選擇了犧牲自己。
這個太想理解,也許只是在探問我的過去?
「無法滿足別人真的超有罪惡感,但這是在逃避自己的內在匱乏」
內心os:有時候看起來多犧牲,其實也沒那麼偉大,都在舔舐自己的傷口罷了。
錨定 – 深入骨裡的覺察
我發現我延續了媽媽的感覺,又或者說那是當時需要存在的感覺。
婚姻時,能一直壓抑自己,有時候真覺得自己怎麼有辦法做到?
這讓我想起洗碗的故事,現在談到洗碗不知道還會不會很敏感,但我真的覺得每件事情的發生,都有它很早很早的意義存在。
還在婚姻時,某天一樣是爭吵的日常,本來就習慣做家務的我來說,吵到一半突然被叫去洗碗,我也不假思索地去洗碗,那時候突然有個影像,媽媽洗碗的畫面跑進腦海裡。我感覺到是委屈以及所有感受都無法言說,也沒有對象說。記得當下有一種分離的感覺,也許是一種解離吧?
我知道要正視自己在關係中的樣子,不要再自我欺騙了。
即使知道,我還是困在裡面好幾年了……
覺察到某些感覺如何而來,是蠻重要的,即使它離接納還有很大段距離。
故事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