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嗚嗚……」剛剛那個矮胖的學生在他背後駭然跳起,躲到桌後。而旭烈慎反倒撲哧一笑,低下身去,撫摸起那頭在他腳邊的生物。
那是一隻幼小的鱷魚。牠留有棕色的背部角質鱗片,長形的吻部構造讓他親切地想到之前隨貿易團而來專門兜售各式披風的森林商人,兩者可謂相映成趣。那隻鱷魚在他腳下一邊咿咿呀呀的叫,一邊用臉摩他的腳。
旭烈慎摸摸牠頭以示獎勵。這隻應該是叫小暗吧?他不無羨慕的想,也就只有地主的家屋能養得起這類寵物。他跨過小暗頎長的身形,打算找媽媽去,順便去廚房討東西吃。
他來到客廳,正要溜進後面的廚房時,卻有人往他背部打了一記。
還挺重的。
他旋身握緊拳頭,卻見一個和他差不多身高的小孩對他說道。「嘿!你想上那去呀?」
這人有著一頭爛爛的披肩黃髮,這時咧起嘴笑,露出反倒潔白乾淨的牙齒。
這人是地主的兒子——旭烈笏。
「要不要去稻田抓蟲?」旭烈笏擠眉弄眼的問。「還是去之前沒去完的森林冒險好了?」
旭烈慎左右一瞥。
這人身邊果然跟著他萬年不動的原班人馬,像是兩條狗一樣繞著他轉。肌肉結實的塔塔兒,是比較大隻的那種鬥犬,習慣每天用一張兇臉招呼大家他今天有多不爽,當然可憐他那小如雞卵的腦瓜子大概是連一加一都算不出來,唯一的功能就只剩任口水滑落他那肥嘟嘟的下巴;而另一個叫阿彈的,倒是人如其名,最喜歡像隻醜陋的吉娃娃般又蹦又跳,樣子有夠白癡,活像是在滑稽地討主人開心。喔,好,他們這次還抓了豆豆過來,剛剛那個又矮又胖的學生,論吃倒是第一,但不管是哪一種蟲飛過來都能把他嚇得半死。
旭烈慎聳聳肩。「不了,我還有事。」他原本想自信點說話,字滾到嘴邊卻黏在一起。
「幹,走啦,會有什麼事?」阿彈叫道。
「反正就是有事。」
「哈哈,怕了喔?」塔塔兒說,雖然他大概也不知道是要怕什麼。
「怕屁怕呀,我只是覺得這不太對。」
「喔——我知道了。」旭烈笏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原來我們的慎慎是想要去找媽媽呀。」
「幹,你不準叫那兩個字。」旭烈慎握緊拳頭。
「我不準叫?」旭烈笏看到這舉動,不怒反笑。「你不許我叫,我偏要叫,慎慎!慎慎!」他捏緊嗓子叫著,接著又沉下了嗓嗆道。「幹嘛?你想幹嘛?你想揍我呀?不要忘了,你是因為誰,才能來這裡念書還吃免費的東西。」
「你……」旭烈慎聽完,竭力收緊脾氣。對方說的沒錯,他之所以能在地主家自由進出、能進私塾念書,全因人家爸爸的一番好意。
「知道了喔?腦袋不差。」旭烈笏搭起他的肩膀,其他兩人一左一右的包夾,幾人一齊走向大門。那個叫豆豆的胖男生畏畏縮縮的楞在原地。「好啦,我們先去森林玩玩,看看會發現什麼……嘿!死肥豆,你待在原地幹嘛?給我過來。」豆豆如被雷擊,顛躓了下,才扭扭拐拐的跟將過去。
他們五人出了大門,往森林方向走,一路蹦蹦跳跳、哇哇咧咧的吵鬧不休。途經田野,他們撿起隨地可見的木枝,拍打他們逛到的任何東西,偶爾受到幾條人工小河的阻礙,他們就藉橫置其上的木板繞行。對於善泳亦愛泳的驍族人而言,水乃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因此截取庸河的水而建成的人工河道便俯拾即是。
「嘿!旭烈慎,你爸爸究竟是去那裡鬼混了?」旭烈笏在中途忽然問。
「我說一百遍了。」旭烈慎說。「他出去了,就這樣。」
「那他為什麼要出去?」
「我也說過了,我不知道。」
「是不是他犯了什麼罪?」
「我爸他才不會犯罪!」
「誒誒誒,別生氣。」旭烈笏笑說。「假設嘛假設,那你自己覺得呢?」
「我不在乎。」
「你不在乎?」旭烈笏轉眼珠問。「真的?說不定他死在哪個陰溝裡了,不是嗎?」
「說不定他被關進牢裡了。」阿彈誇張的喊,猶如一隻發情的公雞。
「說不定他被鱷魚吞掉了。」塔塔兒發出一陣愚蠢的笑聲。
「幹,你們閉嘴喔。」
「假設嘛假設。」旭烈笏咧開嘴,似乎因為這小小捉弄得逞而倍感愉悅。「那肥豆呢?你怎麼說?」他轉頭往走在後方的豆豆問。
「我……可能是去打仗了?」豆豆可憐巴巴的擠出他的答案。
「然後戰死沙場,了不起。」旭烈笏拍起手,其他幾人見狀也連忙鼓掌。
「我爸他不是軍人。」旭烈慎說,他已經受夠這些胡鬧。
「真的?你媽說的?」旭烈笏問。
「對,他就只是個農夫。」
「是嗎?那我真是好奇……啊,到了到了。」一切順利,他們來到森林附近。眼前,無盡的蒼翠巨木如同抓向天空的手掌傲然挺立,枝葉扶疏,根莖虯蟠,沿著山麓蔓生,直到被峰頂粗獷的亂巖取代為止。
旭烈慎觀望密布的雜草與高聳的樹林,大人們經常告誡他們絕對不準進入森林。他心中不禁浮想聯翩,不知幽黑晦暗的森林深處究竟潛藏了些什麼,叢林野獸抑或妖魔鬼怪的畫面在他腦中紛至沓來,驚懼既之油然而生,但他可連一絲絲害怕都沒表現出來。
「好啦,你想去哪?」旭烈慎佯裝漫不在乎的問。
「這,我想想……那先把他架著。」旭烈笏假意思索一番,接著突然迸出這句。
旭烈慎還未反應過來,阿彈和塔塔兒就分據左右,牢牢鎖住了他的肩膀手臂,尤其是塔塔兒,像是一隻巨牛,力大無窮。
「幹你娘!你們在搞什麼?」旭烈慎吼道,他憤然跳起,卻被另外兩人壓制下來。
「沒事啦沒事。」旭烈笏笑嘻嘻的說。「我只是突然想到一個好玩的,你別動喔。」
他又從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變戲法般抓出一個圓筒形狀密實的竹簍,看不太清裡面裝了什麼,但從他的動作判斷應該頗為沉重。
「三小啦你裡面是裝什麼?」旭烈慎驚恐的問。
「誒,裡面,我不知道誒,我忘了。」旭烈笏依舊保持他那笑嘻嘻的表情,只是多了幾分陰騭。
陰騭的臉突然變得兇暴。「死肥豆!操你媽的過來!你是要我自己去扛這東西嗎?」
「你……你要幹嘛?」豆豆這時已被嚇得不輕,身子半僵,佇在一旁,垂下一把鼻涕嗚嗚的問。
「我要幹嘛干你屁事。」旭烈笏翻臉冷酷的說。
豆豆踉蹌靠近,萎縮得像是一顆被捏爆的豌豆。儘管哭哭啼啼,他還是遵從喝令,一齊搬動竹簍。
「你要幹嘛?」旭烈慎心驚膽戰,不斷反抗,但是後面兩人死命撳住了他,讓他徹底動彈不得。
「好,待會我喊三、二、一。」旭烈笏吩咐豆豆。「你就一起把竹簍倒在他身上知道嗎?這點事你總會幹吧?啊?」
「嗚呼!」阿彈杰杰怪叫。
「ㄟ嘿,接招吧。」塔塔兒在旁沉聲吆喝。
「好囉!重頭戲來囉!」旭烈笏雙眼圓睜,和豆豆一起把竹簍半推半拉地拉至他們前面。
「幹你娘,你們這些人……」旭烈慎奮力掙扎,他狂暴地又撲又翻,最後才用牙齒成功咬住阿彈的手掌。
「媽的,他咬我!」阿彈叫著,一拳扁在旭烈慎臉上。
「給我揍他!」不待笏喊出這話,塔塔兒那硬如石塊的拳頭已襲上了旭烈慎的臉,接著三人就開始對他拳頭腳踢,任憑豆豆在旁啼哭。旭烈慎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他們對他又踢又踹,他胃部被踢出了氣,使他連連咳出口水。直到他再也站不起來,他們這才止住了這狷暴的惡行。
「好啦,你們抓著他手臂就好,別被潑到了!」旭烈笏興奮的喊,阿彈和塔塔兒又重新架住跪倒在地的他,只是這次離遠了點。旭烈笏用著焦急的手勢指示豆豆動作。
「來囉!三、二、一……」旭烈笏和豆豆一同使勁,將竹簍高舉過頭,然後倒了下去。竹簍蓋子隨之掉落,裡面一團綠灰綠灰的東西伴隨旭烈慎的尖叫傾瀉而出。他們都在尖叫,恐懼的尖叫、殘忍的尖叫、痛苦的尖叫,隨著笏那高亢的笑聲響徹雲霄。
竹簍裡是一群青蛙。
原本裝在竹簍裡的青蛙,此刻一掙脫束縛,就又蹦又跳地散開,瞬息之間,龐大的青蛙群就散了個一乾二淨,還夾雜著幾隻老鼠,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塞進去的。
「ㄟ——我以為它們會黏著你勒,真沒勁……」旭烈笏看到青蛙高速離開,難掩失望的說,他踢踢附近的雜草洩悶,又見旭烈慎依然在地上發著抖,便慵懶的說。「好了啦,開個玩笑而已,別生氣~別生氣。」他又大力拍拍旁邊豆豆的後背稱讚。「豆豆幹得很好,待會我讓你去廚房吃點不一樣的。」後者眼神發光的陪笑。
然後旭烈慎狠狠地撲倒他。
他一聲慘呼往後跌,手臂徒勞無功的揮舞,試圖護住前者那如雨點般的拳頭,一記、兩記、三記……旭烈慎猶如發了瘋似的死命出拳,他看到對方嘴角滲出血跡,似乎被打歪了嘴。他正痛快地想要繼續,不料塔塔兒這時也揮出一記重拳,紮紮實實的打在自己腰身,他嗚咽倒地,隨後被塔塔兒猛力一甩摔開,身體瘀傷的位置撞上地面,令他痛得斷斷續續的哀嚎。但他頃刻間即奮力起身,再和掄拳直上的阿彈扭打成一團。
「殺了他,把他殺了!」旭烈笏被塔塔兒拉起,迷迷糊糊的叫嚷不休。
旭烈慎吃了阿彈朝肩膀的一拳,他也狠撞了下對方的鼻子。
「不,把他帶回去,我要老爸把這混蛋吊起來打!」旭烈笏似乎恢復了心智,邪惡的光罩住了他的眼底。
旭烈慎聽到這句,心中泛起一陣驚惶,當下才明瞭到自己打了地主的兒子,這下他們會怎麼處罰我?他害怕的想。他顧不得阿彈的猛攻,沿著森林邊緣撒腿就跑。
「你逃?你不要忘記我爸爸是誰!我爸可是宗族族長,所有人都得聽他的,你敢打我!我會讓你吃不完兜著走……」旭烈慎轉頭,看見除了豆豆僵在原地,其他三人都拔腿追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