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愛媽媽的我──
曲靖萃的家庭界線告白
第二章|開往心碎的列車

我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火車緩緩起動,
窗外的景色像翻動的舊相簿,
一頁頁倒回那些不願再碰觸的光景。
身後,一對年輕夫妻的對話鑽進耳朵。
「我不是早就說過要帶外套了嗎?小孩會冷啊!」
男子焦躁地抱怨。
「我再找找⋯」
女人的聲音裡帶著焦慮。她懷裡抱著一個小孩,手忙腳亂地想把身上的體溫分給孩子。

男人立刻反駁:「等等,妳當時明明點頭說妳拿了,還叫我不用再檢查一次,是妳說的吧?」
「我以為你會再確認一次啊!你不是每次出門都會 double check 嗎?」
「所以現在是我的錯囉?什麼都推給我?」
我沒有轉頭看,只靠聽,就可以想像男人此刻坐得筆直,
雙手交叉胸前,語氣冷得像車廂的空調。
「行李我背、票我買、飯店我訂,你只要負責孩子和外套。兩件事耶,怎麼就記不得?」
女人沒有回話,只是低聲安撫孩子:「乖,沒事,秀秀喔~」
那句話聽起來像在對孩子說,也像在對自己說。
我忽然覺得這畫面熟悉得可怕。
⸻
三十年前,我們也這樣坐火車去旅行。
一家四口,爸媽笑得很大聲。
在那個物資不多、夢想很小的年代,
一年一次的外縣市旅行,
就足以成為鄰里口中的模範家庭。
那是一種體面的證明,彷彿走得遠,
就活得比別人好一些。
那次去花蓮,
是我第一次看到海浪不是照片上的藍,
而是真正會衝上腳背的那種濕冷。
爸媽買了兩袋水果要帶回家,
一邊走路一邊爭論哪一家水果攤比較便宜、哪一攤老闆比較誠懇。
那時的氣氛說不上和樂,卻也還堪稱完整,
像一幅色彩略為失真的風景畫,
遠看無恙,細看有裂痕。

爸爸剛上完幾堂救國團的攝影課,熱衷構圖與對焦,
到處尋找所謂的「最佳角度」,
要我們一家在取景框裡笑出幸福。
妹妹和我笑得太用力了,
彷彿只要笑夠誇張,就能把不安從畫面裡擠出去。
我那時還以為,我們就像變成其他家庭一樣──
和睦、愉快、有說有笑。
直到我們回到家──
⸻
那天傍晚,
爸媽把戰利品一件件從行李中掏出來。
貝殼、旅遊手冊,還有一袋高山水梨。
媽媽洗了幾顆,削皮、切塊、裝盤,端進客廳。
她坐下,吃了一塊,眉頭皺了一下,說:「咦?不甜耶。」
爸爸當場反應:「妳挑的啊,還記得嗎?妳說那間看起來老實,老闆很客氣。」
媽媽皺著眉:「是你說要多買一些,還說什麼『送人也有面子』。」
「我有說嗎?我說了嗎?我只是問能不能殺價,是妳說老闆看起來很會挑貨的啊。」
「你什麼事都在那邊講得頭頭是道,我當然聽你的。難不成你是演出來的嗎?!」
那句話像開關,啪地一聲,把什麼東西打開了。
爸爸從沙發上站起來,聲音壓得極低:「演?誰在演?妳不是也笑得很開心?拍全家福的時候不是也擠出笑臉?現在回來就要翻臉?妳什麼意思?」
媽媽也站起來了,仍然握著那個裝水梨的盤子,咬著牙:「你自己心裡有鬼,還怪我笑得不自然?是誰每天下班送女同事回家,你要不要解釋一下?」
我那時坐在地上,用牙籤叉著水梨,
突然發現自己一口也嚼不下去。
爸爸臉色變了,像天空忽然壓下暴雨前的鉛灰。
接著,他動手了。
爸爸眼裡映出惱羞成怒的濁黃,
走近媽媽,伸手打了她的肩膀一掌,
把她推向牆邊,再甩了她兩巴掌。
媽媽趕緊掙脫,卻逃不出這一個小小客廳。
爸爸拿起茶几上的旅遊手冊,用力砸向她的背部,
像要把那段壓抑的記憶一起砸碎。
盤子掉在地上,水梨灑了一地。
整個客廳只剩下水梨滾動的聲音。
我躲在沙發旁邊,縮著身體,耳朵嗡嗡作響。
媽媽無聲尖叫著,恐懼爬滿雙頰,
這是她第一次面對丈夫的暴怒。
我也是第一次理解,原來人在極度恐慌時,
喉嚨是鎖死的。
下一秒,我機靈地抓起車鑰匙,
塞進媽媽的手裡;
媽媽頭也不回,驚慌中狂奔而去。
爸爸怔怔地站在滿地狼藉的客廳中央,
茶几翻倒,水梨滾進陰影,盤子碎在腳邊,
門縫還殘留著媽媽逃離時掀起的風。

兩個女兒哭著望著他,像兩面無聲的鏡子,
映出他從未願意承認的模樣。
那一刻,他彷彿終於看見了自己──
不再是那位全家福裡笑得最燦爛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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