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電子妹的最新文章後想想覺得還是稍微比較完整地寫一下我自己對於這次「大罷免」的個人想法比較好。當然這只是個人想法不是很重要。
1. 是否應該支持「罷免權」本身與「針對特定公職者的罷免」是否有理由/應當支持是兩件事,應該分開。但現在不論是哪一邊很多人都全部混在一起講。
2. 關於「罷免權」本身:我自己是偏向人民主權(プープル主権)論,在人民主權論下會容許命令委任,也就是代表=國會議員本來就應該受選舉團人=主權者的命令之拘束。代表是受以實在個人方式的選舉團人=主權者委託並得允許以自己的意思進行國政,而不是如國民主權(ナシオン主権)論般視代表為國民這個抽象集合體的意思表示代行者(國民主權論下禁止命令委任,並且不允許罷免,因為在國民主權論下代表本來就不是實在個人的代表)。因此,在人民主權論下,罷免不需要以代表有刑事不法等為條件,只要選舉團人「不喜歡」就可以進行罷免。然而,主權者的意思本來就是多種多樣,固然針對罷免權之行使的限制應越少越好,但必須注意到代表=國會的前提仍然是社會學性代表。議會必須要成為整個社會的縮影,要能反映各式各樣的人民的意思於國政。因此罷免權之行使在設計上應該要避免能夠讓多數派可以藉著多數暴力驅逐非多數派民意代表。3. 至於特定的罷免,也就是這次的所謂「大罷免」是否有理由。首先,一般而言罷免是針對特定公職者的不適任,但這次的大罷免卻是以將特定政黨的代表驅逐出國會為目標,更準確地說,應該是如果可以的話,大罷免其實是打算把所有非執政黨的國會議員全部驅逐出國會。這種以否定議會民主制為前提的大罷免是否真的符合立憲民主政之意旨,實不無疑問。再者,這次大罷免的意識形態核心是反共主義與強制愛國主義,大罷免者的論述與冷戰時代流行於西方國家的赤狩り(Red Scare)沒什麼差別,都是將共產主義妖魔化後把所有自己不喜歡的對象全部列入「共產主義」之列。被列入「共產主義」的對象到底是不是共產主義者並不重要,以戰後初期的美國為例,女性主義者、勞動運動的參與者、黑人或原住民權益運動的活動家等等一切欠缺「美國價值」的人都可以是該被消滅的「共產主義」者。更何況現在的中國共產黨與中華人民共和國早就與共產主義或社會主義相去甚遠了。在赤狩り的論述中(在大罷免支持者的眼中亦係如此),只要被列入「共產主義」之列者,就不是與身為主權者的自己共享同一共和國的公民,而是身處民主共同體之外、從外部攻擊民主共同體的「敵人」。這種"You're either with us, or with the terrorists"的認知與思考方式伴隨將特定主權者身為主權者與人類的地位剝奪的風險。在這次的大罷免浪潮中,我們可以看到非人化的語言隨處可見。當然,我必須強調,這種將對方「非人化」的修辭並不僅存在於所謂的「青鳥」的言論,也存在於「小草」社群之中。這種「非我即敵」並且將理應共享同一民主共同體的對方視為應該被殲滅的「內部敵人」的認知與思考方式伴隨將特定人類集團客體化的危險,對於立憲民主政本身也是極為有害。再者,強制愛國主義本身也違反立憲民主主義的精神。愛國並不是公民的義務。強制公民應該愛國、以主權國家為優先、將主權國家的利益置於個人之上的思考方式本身就是反立憲主義的。立憲主義的核心在於個人與國家的對峙,國家既是基本權的保障者,但同時也是基本權的威脅者。無視個人與國家的緊張關係,進而把主權國家視為目的將個人視為實現國家此一目的的手段,本身就是反立憲民主主義的。國會議員有擁護憲法的義務沒錯,但在反共主義與強制愛國主義的意識形態下,反而會造成只要不是將主權國家的利益是為最優先考量的國會議員都應該被驅逐的結論。縱使國民黨與民眾黨的國會議員配不上「人權捍衛者」之名(這點民進黨議員亦同),但不代表將「反共護國」視為檢視國會議員是否適任的最重要基準的做法並沒有違反立憲民主主義之精神。
4. 我並不認為民主社會中的「分裂」需要強行統合,原本民主社會的民意就是多種多樣性的。但是,如果「分裂」已經到了變成了二元化的「不跟我站在一起的全部都是應該要被消滅的民族公敵」,那就不能放任不管了。反共主義雖然主張在國家的外部存在巨大的敵人,但事實上不管是歷史上還是我們現下的反共主義者,比起與這個「國家外部的巨大敵人」戰鬥,反而都對於在國家內部尋找出「與存在於國家外部的巨大敵人串通的內部敵人」更有興趣。不管是青鳥還是小草——甚至不止政黨的支持者,連民進黨、國民黨、民眾黨這三個國政政黨本身都如此——現在越來越傾向把對方視為處於共同體外部可以被殲滅也應該被殲滅的敵人,而不是共享同一個共和國的公民。誰先動手已經不重要,因為兩邊都不斷在強化非人化以及"You're either with us, or with the terrorists"。再這樣下去台灣的民主崩毀只是遲早的事情。我不知道大罷免會大成功還是大失敗,但在大罷免浪潮下台灣社會的極右化大為加速,大罷免時代所發生的事情對於民主社會的破壞恐怕不是大罷免結束後可以簡單逆轉的。之前看到有人眼見那麼多台灣人支持以色列的種族滅絕而呼籲台灣人應該要好好學習正戰論才對。但恐怕台灣人學了正戰論不會學到正戰論限制自衛權與國家軍事權力發動的那一面,而只會把正戰論當成合理化自身所支持的權力發動殲滅戰的工具。
5. 這一次的大罷免很明顯是民進黨在失去國會多數後仍然希望能夠同時掌控行政權與立法權,因而放出訊號希望黨組織外的贊同者能夠發起針對在野黨議員的同時罷免行動,讓民進黨可以重新成為國會單獨多數。而大罷免的行動者本身也樂見這個結果。當然可以說「大罷免是公民自發的活動」,但如果忽略掉明顯的「上下交相賊」--如果不喜歡這個說法的話,可以用「民進黨與親民進黨的公民團體互相有默契」來取代--以及大罷免真正的目的是要讓民進黨重新掌控國會,繼續維持蔡英文政權時代透過黨組織讓國會成為行政權附庸的體制這兩點,無疑是忽略了大罷免重要的本質。明明大罷免的行動者與支持者自己也支持透過聯合罷免行動讓民進黨重新控制國會,而不是單純地因為某特定國會議員爛所以要趕走他。大罷免的目的不僅止於排除特定國會議員,更重要的是是為了讓民進黨得以重新控制立法院。這應該沒什麽好否定的。何況大罷免的行動者與支持者顯然亦認為民進黨同時控制行政權和立法權才是「使國家與民族得以存續的唯一解」,那為何要否認「大罷免的真正目的就是要讓立法院控制權回到民進黨手中」這一點呢?
6. 如果要某些立委——比如說花蓮選區的那位——滾我非常支持,他糟糕的事情實在太多太多了。但別人要怎麼投票是別人的抉擇,我可不能以西部人的傲慢和人身攻擊要求東部人一定要按自己意思投票。所以我這裡只談自己的選區。我自己的選區是全國唯一要同時罷立委與罷市長的地方。我自己選區的立委長期以來都沒什麼存在感,但沒存在感同時也代表雖然沒有正面評價但也沒有什麼仇恨值。不過我前幾天發現這位立委是「臺灣與以色列國會議員聯誼會」的核心成員。如果以與正在進行種族滅絕的以色列同流合汙為由認為其不適任,我舉雙手贊成。但具有與外國極右翼團體相同特徵(ex:熱衷以陰謀論進行嚴肅政治討論、明顯的排外主義與種族主義言詞)與相近意識形態的罷免團體(需要特別注意的是罷免團體的反對者也有類似的極右傾向)是否又會支持以支持以色列助紂為虐作為應罷免的理由呢?至於市長。確實這位市長有對於部下苛刻的傳聞,並且涉入貪汙官司,這兩點確實很有問題,認為其不適任並非真的無理由。然而所謂的「前任市長做得極好,現任市長毫無建樹」恐值得商榷。因為敝市的前任市長的團隊最擅長的就是做三分的事情卻自我吹噓成十分。前任市府十分擅長也十分重視政治宣傳,相較之下現任市府明顯沒那麼擅長宣傳。但敝市原本就是就算市長沒做什麼事情只要不要搞出像是天燈館那樣天怒人怨的事情市民普遍都不會給予負評的地方。要說在實績上現任市府真的不如前任市府嗎?恐怕在撥開政治宣傳的面紗後下面的實態並沒有差那麼多。當然不是要說現任市府好,我要強調的是前任市府的「好」其實很多是吹噓出來或是靠小市集那搞出來的感覺。吹過頭只是顯得滑稽,不過如果只是愛膨風倒也不是什麽大奸大惡,但前任市府的問題可不是只有自我吹噓過頭這種程度的事情。目前已經可以知道前任市府在光輝亮麗的硬體建設底下有很大機率存在形同盜竊人民納稅錢的官商勾結情事。如果現任市長被罷掉按規定會由中央直接指派,可以預見居時指派擔任市長的極高機率會是柯總召的人馬或是他的好朋友(如某位科法所的大佬)。完全陷入瘋狂反共主義的柯總召本人已經成為台灣民主政治的毒瘤,而且民進黨內幾乎沒有人敢反抗他,整個黨放任他推行他的麥卡錫主義。他與他的好朋友退出政治圈對全台灣及民進黨都是好事。如果現任市長被罷免掉換柯總召人馬進駐,恐怕那些貪贓枉法的事情就真的沒有被揭露的一天了。當然可以說現任市府是在政治利用這些事情,炒作棒球場的話題來抬升自己的聲量,但兩相較之下顯然放任這些事情繼續被隱瞞的危害更大(在私怨上,前任市長擅自拆掉明明就還可以使用的圖書館然後工程又不斷延宕害市民直到今天都還無法使用文化中心圖書館這點也令我很不滿)。雖然我還沒決定,但至少市長就算不投不同意也不會投同意。至於立委就繼續考慮吧。畢竟與以色列同流合汙本身就足以構成不適任理由,但也要考慮到民進黨議員們自己也是以色列同路人,而且民進黨是打算透過大罷免重新讓國會成為行政權附庸。
7. 某些大罷免的支持者非常喜愛在SNS上說以色列全國團結一致真羨慕、台灣人應該要學以色列云云之言。我自己每次看到這種崇拜以色列、在正面意義上將台灣與以色列相比、認為台灣應該學以色列的文章都很倒彈。首先以色列也有抨擊自國政府的異議者,在那些崇以論者的嘴巴中這些異議者總是不存在。再者,團結一致搞種族滅絕到底有什麼好值得效法的?而且這個國家可是會對拒絕配合國家軍國主義與種族滅絕的本國人都暴力相向。那麼喜歡「團結一致抗敵」怎麼不也說要向大政翼讚會與大日本帝國學習呢?反正台灣也一堆大日本帝國粉啊。此外,大罷免的行動者不斷拿出兩蔣作為呼籲支持大罷免的行為也相當令人憂心。大罷免的行動者拿出兩蔣牌真的只是為了反諷國民黨嗎?大罷免行動者處理兩蔣素材的態度,實在很難不讓人懷疑大罷免行動者其實內心有一部分是支持兩蔣的。比如說在公辦電視說明會上宣讀蔣介石遺囑並要求對方贊同蔣介石遺囑,實在是匪夷所思。更何況,在反諷完國民黨後,這些拿出兩蔣素材的人本身對於兩蔣又有什麽評價?如果你自己都認為兩蔣不值得學習效法,那為何還要如此執著於要求他人學習兩蔣?大罷免的行動者與支持者應該要好好認識到兩蔣政權的「反共」和迫害人權破壞憲政本身是一體的。你不能只拿出兩蔣反共的那一面而故意不談兩蔣反共體制下的反立憲黨國軍國二重體制。
8. 在台灣不少人有種奇妙的想法,認為立法權擴張權限很可怕是毀憲亂政,但卻不認為現在就擁有巨大權限的行政權本身對於立憲民主政會是威脅。或許是因為台灣長期以來就是行政權-執行權獨大,再加上公民教育只教有利於現在體制的權力分立論,導致多數台灣人對於長年行政權-執行權獨大的現狀絲毫感覺不到有何問題,反而當國會想要試圖向行政權-執行權發起挑戰時就會被認為是不當的擴權,破壞了「平衡」--但多數人以為的「平衡」其實從一開始就是歪斜的,只是歪太久了,導致多數人不知道除了這種「平衡」以外的可能性,就誤認為這種「平衡」是權力分立的唯一解。但這是錯誤的。此外,更大的問題是台灣人內心真正相信的權力分立其實並不是司法、立法、行政的的三權分立。台灣人認為的三權分立是國民黨、民進黨、民眾黨這三權。不管是哪一黨的支持者,其實都認為自己所支持的黨派應該得到不受節制的無限權力。再加上包含知識分子在內的太多台灣人把對於特定黨派的絕對忠誠視為優先於主義主張或是特定議題的最優先選項,可以為了黨派當下的方便隨意改變主義主張,並且認為對於黨派的絕對忠誠才是最重要,不存在黨派以外的獨立政治勢力,議題本身也應該為黨派服務。這才是真正的問題點。如果台灣人不能克服將自己與權力一體化的幻想,並且認知到主權國家的權力本身就是對於個人的威脅,那就永遠不可能有健全的權力分立討論。
9. 我支持在SNS上看到的主張。比起「百工百業挺罷免」,「百工百業挺罷工」更重要。
10.不少台灣人對於「民主」的理解方式只有「選舉投票」,這實在很難說是健全的民主主義。大家日常生活都很忙沒錯,但如果投了票自己喜歡的政治人物當選後就覺得天下太平,然後直到下次投票前都不管會只知道死忠力挺自己支持的黨派,那當然難以產生什麽好的民主政治。與其把熱情與希望全部都交付在特定政治人物或特定政黨身上,倒不如以議題為取向真正平常就去關心政治,或是結成亦或支持真正獨立於藍綠白之外的勢力(同時最好離MAGA和參政黨之流以及他們熱愛的政治陰謀論遠一點。要批判中國可參考的對象多的是,最好注意一下不要不知不覺就成為一些有極右傾向的新興宗教的擁護者,大家也不希望一不小心就變成舊統一教會關聯勢力的支持者吧!)。然後,重要的是,要記清楚即使是自己喜歡的政治人物取得國家權力——特別是行政權-執行權——也不代表「你」就真正是這個國家權力和黨派的「自己人」了。「你」或許會認為你自己是自己所支持的黨派的「自己人」,連帶而認為黨所控制的行政權-執行權是自己的「夥伴」。但他們真的有把你當「自己人」嗎?克服與國家一體化的權力幻想,才是使健全立憲民主政有所可能的公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