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進

人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前進的？ 我回頭看，我想是自從那個小學六年級的六月，第一次感受到時間真的在流逝。 那段時間學校辦了很多活動，每個都有很有意義的名字，我還認真的讀了通知單好幾次，覺得名稱取得真好，但說實在除了記得都是四個字，內容寫了什麼，發生了什麼，卻都相當模糊。 好像一面努力想要記住什麼，一面又阻止自己去面對未知的未來。 畢業之後要搬家，即便不遠，也不再是原本那個社區了。要上國中了，我特別選擇最多同學選擇的國中，但最好的朋友已經沒有選擇那邊了，我還可以跟誰同班呢？ 在那時候，是不是都在想這些事？ 畢典當天，有人說過，請產假的老師可能會來看我們，我一直期待這傳言是真的，最後還是沒有實現。 好多同學哭了，但我一滴眼淚也掉不出來。只留下一種很深刻的感受：就這麼結束了嗎？ 我還有話沒說完，還沒準備好，還沒看到老師，還有事情沒有明白，還不想離開，還不想往前走。 但時間沒有經過我同意，就帶著我的人生前進了。 和小學反差極大的國中校風，以及那個糟糕到極點的班級，讓我變成只為了活下去然後等待畢業的人。那個班除了某一位自小學唯一和我同班，又延續到高三的特別緣分，真的沒有其他美好的東西留下來。 總而言之在那之後我就再也沒有停下來了。 一面行走，一面在木柵另一邊留下了許多故事。就因為學校的黑暗，我開始經歷我自小認識但其實不認識的神，開始全心信任那時那群同伴，國高中的教會生活是帶著光的日子，即使我到現在都還沒跟任何人講過我在學校經歷了什麼。 高中還是選擇了在木柵的學校，點燃青春的煙火，用三年為國中的自己復仇，讓青春留下無與倫比美麗的句點，眼前只看得見現在和未來，將國小國中所有的悲傷和幸福，全部深埋起來。 萬芳社區，萬芳醫院商圈，木柵路的巷弄，指南路的巷弄，木新路的巷弄，政大校園，236的路線，綠1的路線，去不膩的貓空和動物園。自三歲搬過來，我用15年的生活把文山區的一半完整拼完，把那一半的每一條路徑都留下記憶。 升大學又是一次的斷裂，指南路二段的房子要退租了，連說自己記性不好的高中友人都記得我當時多不想搬家（雖然我懷疑是她根本記超細）。我整理了一房間的種種物品，全部都不想丟，但又是一件我不能自己決定的事。 我要離開木柵了，要跑到遙遠的台南。我立志唸新竹以南的學校，因為我要用離開台北想念台北，還在無名上寫這就是年輕人左右一生的偏執。 我明明都知道自己在幹嘛，對這種飄忽的浪漫無比認真。時間依然沒有經過我同意，我至少學會選擇跟上它的腳步。 所以我就開始奔跑了，甚至飛行，在那之後我搬了12次家，住過7個城市，包括2個異國異鄉，然後再也沒回去木柵長住。 不知不覺已經成為必須一直靠前進，靠遠行活著的人。 但我還是知道，一部分的我自己還被留在原點。每一次的搬家，都有一個部分不會被帶走，像是巫師的分靈體，藏在世界某個角落。 在前進時，總是有這樣的拉扯，想要有翅膀，也想要有根，就是這麼貪得無厭。 有些人的飛行可以相當豪邁，像我的丈夫，像我的榜樣，但我始終不是那種人，我可能比那些從未搬離的人更眷戀家鄉。但叫我搬回去，一生留在木柵養老，像我的家人，像我的同伴，我也是做不到，是我自己選擇要這樣麻煩的活著。 直到今年我停下來，停了一段時間，回去走了一遍。（那個回顧是另一個故事了，或許我還會寫下來吧）（到底有多少字啊這篇已經很多了） （35歲真的變得好囉嗦） 除了心裡回去好幾次，物理上也趁著回娘家（已經不在木柵了），跟我弟借了機車，跑了一圈那些地點。 那個文山區的一半，那個全台北最無聊，最不像台北市，捷運運量極低，該蓋的地方又遙遙無期，最沒有美食，大家都吃媽媽煮，然後冬天又濕又冷，夏天又悶又熱，這樣一個不知道為什麼那麼多人包括我弟我妹都可以一直待那麼久的城鎮。 但就是這樣一個固執又純粹的地方，讓那裡長出的人都長成這樣，我也是這樣。 也就是那麼無聊，才能把那些時光保存得那麼完整。 我回到那所小學，去尋找那個不甘心畢業的自己。 穿越了漫長的時間，打開看了一遍深埋的記憶，我終於幫她把當時沒流的眼淚好好流完，聽她把當時還沒有語言可以描述的話好好說出來，然後從2002，接她到了2025的未來，對她這麼說： 「欸，我回來了，我沒忘記妳。」 「謝謝妳留下這麼多珍貴的記憶。」 「謝謝妳讓我成為了今天這樣的大人，可以回來找妳的大人。」 「這一次，讓我帶著妳，帶著木柵的記憶，一起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