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週六下午,在罷免結果陸續清晰之際,參與在天主教彌撒中的我聽著神父每次都說的一句:「讓我們互祝平安」,然後信友們向身邊不論認不認識、政治取向為何的鄰人,彼此送上一句「祝你平安」,更顯出其無比重要的意義。
不論支罷或反罷方,其實都有一個核心的「平安」共同訴求:前者認為只有移除跟中共關係有疑慮的立委,先破後立,台灣才得平安,後者傾向認為罷免本身就是勞民傷財的政治撕裂,他們只想回到原有的平安。
再次引用榮格分析師 James Hollis 的話:「請你記住,我們所對面對的人,他們的心中都充滿了恐懼,若我們對他們的恐懼缺乏同理心(無論這恐懼是真實或想像出來的),將永遠無法找到彼此的共通點」《穿越中年迷霧》(162頁,天下)在結果已經出來的這一刻,我們更要對「我們認定的對立者」以及他們的恐懼,有所同理。否則,台灣就會真的兩極化與分裂。
如果你帶著尋求「平安」的心,我邀請你慢慢看完以下可能會挑起你一些不適感的話。
什麼是分裂?
分裂是你認為這罷免案僅僅是藍綠之間的政治鬥爭。當你是以「凡藍/綠必反」去投票時,不論你是光譜的哪一邊,你的心靈其實是分裂的。
分裂是你沒有細看每個立委確實做了什麼好的壞的、你認同不認同的事,單純因為顏色而投票時,你的行動就是分裂的結果。
當你認定反罷者等同於他們是親共的、他們一定是深藍深白或深紅,或支罷者就一定是深綠、把他們等同於無腦青年時,你的思考早已是分裂的。
事實上,很感謝我的社群同溫層不太厚,加上我喜歡觀察與考察的個性,讓我知道許多人相對沒那麼分裂的支持與反對的理由:
反對,是覺得賴清德這一年多來做太爛,希望在野立委能制衡他;反對,是老一輩常說的「家和萬事興」,不想因進一步的補選而令社會更對立;反對,是認為那些立委跟中共的關係疑慮不是個問題,他們對台灣走向哪一邊不這麼重視,「我們只是小市民,只想生活安定有飯吃」。
支持,是因為真的不滿意各種亂刪預算的立委的行為;支持,是因為從各種言行舉止,這些立委都明的暗的把台灣的主權放置到更容易被入侵的邊緣上。支持,是因為知道這次罷免結果將給國際社會一個怎樣的「多數台灣的想法是…」。
就像一位心理治療界的大前輩所說(有他允許我分享出來):
「不得不承認國民黨的戰略是成功的,始終不正面回應立法院的亂刪預算、擴權、和親中⋯⋯只是把戰場打成是賴清德執政黨在消滅在野黨、賴清德是獨裁的、是有權力的人在壓榨欺負沒權力人的戰疫!
這讓我感覺很像共產黨製造階級鬥爭的路數⋯⋯這個利用人性之恨,製造在地族群分裂的路數,不就是共產黨屢次成功的法寶?
我不是為了支持執政黨,我支持罷免是覺得國民黨立委不遵守民主規則和憲政原則。
我也不希望一黨獨大,但也希望台灣的在野黨能遵守憲政原則和民主的議事規則,正常地PK民生政策,不要再修一些奇怪的法案……好希望台灣的在野黨爭氣ㄧ點,我們才可以是兩黨政治的民主國家。」
如果你看完這段話以及我上面說的,腦中馬上浮現的仍是:「一切都是綠共的招數,就是在賣亡國感,把問題都推到中共上!我最清醒,我不信這一套!」
那恭喜你,你活得很單純地幸福,因為如果你不是網軍,那大概是:
真的不認識什麼是共產黨的本質、什麼是統戰策略──從資金到資訊的滲透,如果心理學家純粹關注的是抖音和小紅書等網路成癮,那心理社會學家和政治學家,則是研究這些對岸文化的輸出是怎樣以15-20年為單位,去改變一代青年人的情緒觀感與認知。
以及,什麼是去聯合次要的敵人,去打擊主要的敵人,並從中獲得自己的最大利益。只要有共同的敵人,我們就可以立即變成朋友,但這種酒肉朋友終究會被丟棄的。
心理學家佛洛姆認為,人心是被他所處的政治與制度,無形中被決定的,因此沒有對政制的批判,幾乎就沒有理性的相信可言。
人可以活得很單純,在於人對於形塑自己思想的政制沒有批判,並把一切簡化為藍(白)綠之間的鬥爭,卻無法看出在背景操控一切的那雙黑手。
因此,回到分裂是甚麼?
分裂是「異化」,人們無形中就自己認同於某套意識上可能都不認同的價值之中,把明明在對抗中共的人稱為X共(極權國家不也最愛說別的國家不尊重民意嗎?),或反之,我們太容易把一些人稱做X白拖,而不問他們選擇X白的原因和脈絡。
還有,把他人「異化」貶損為某種昆蟲之類的方式,在幾年前香港反送中事件中正是強權的批鬥技倆之一 (合理化自己的攻擊慾),我不希望這件事重覆在台灣,但這事也正在發生。
政治間的意見不和是很正常的,但如果你或你發現身邊的人總是把「顏色+生物」這種貶損的話掛在嘴唇邊,那其實是分裂與異化的結果──我們為自己並為他人,一起「去掉人性」。
這讓我想起一位思想上有點單純的男士(政治取向上他大概是泛藍)曾在他跟女友的爭吵中,說出一番很有智慧的話:
「關係中一定有一些問題,你不滿意我、我不滿意你,我們都希望彼此變得更好,但我們不是敵人,如果真的有敵人,也應該是我們聯合起來去應付的外在的考驗。」
排除極端值的那些人,其實大部份支罷與反罷者,也就是大部份台灣人,其實都不是敵人,只是他們太單純,並常常以為對方是自己的敵人,卻忘記了大家都在求平安、求台灣變得更好、求社會在經濟和政制上都更完善。
真正的敵人,已經在讓我們誤以為彼此才是敵人。
在一段關係中,我們常常認為「問題都是對方造成的」,卻很少想過我們怎樣「一起解決問題」。讓我們互祝平安。
一個不小心又說太多,本來甚至想過用精神分析的團體動力理論去分析這次投票的現象,但不是今天的目的,而我也冒了足夠多可能因發表政治想法而掉案掉粉、被國安法查的風險了。但一如我上個貼文說的,在大時代的巨輪下,同時作為城邦公民的治療師,其實很難迴避這些現實,也感謝前輩的發言,讓我有更多勇氣去寫這一篇。
我不是那種上街頭的心理師,我擅長的僅僅是窩在治療室做諮商而已。因此我衷心想給那些失望的志工加油,如果你們想聊聊,歡迎來找我,我也知道有些心理師已經在組織類似的政治創傷團體/治療師名單,google一下你也會找到許多。
最後送上印度籍藝術家席帕‧古普塔的創作:「當我站在這裡,我希望我的敵人擁有我希望自己擁有的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