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陣子有書商的行銷希望我，一位心理師，能去讀一本有關生物演化的書籍，看著簡介寫著杜鵑鳥、豹海豹或蒼蠅的……我的眼睛瞪得像蒼蠅那麼大，心想：「你找錯人吧？我也不是做動物溝通或治療的啊！」
由於行銷堅持與期待我可以寫出一些東西，我腦中便立即想到兩個問題：
（1）書中提到，許多演化行為是為了誘騙（敵人／交配）。那麼我是否儘管對生物學沒多少涉獵，也可以用AI幫我掰出一些跟人類相關的重要演化，並拉到心理學層面去寫出完美的文章？留意我的讀者都知道，我是不可能忍受自己做出這種不懂裝懂的「借AI來演化」的誘騙式書寫的。不完美就不完美吧！我倒是從最近讀到的一些研究，想回答另一個問題。
（2）如果演化的結果都是為了某種好處或利益，那人類的「心理」有在演化嗎？或是，人的心理為何沒有「更好」地演化？
你們可能都聽說過，人類是綜觀各個物種中成熟得最慢的生物。不是說其他動物生下來就能跑能跳，而是說相對而言人類需要更久被照顧的時間，大腦神經不只需要食物，更需要大量的與照顧者的情感互動才得以夠好地發育。
「幸福的人用童年治癒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癒童年」，這句阿德勒的名言，如同兒童心理學家 Alice Miller 所說的「有毒教育法」(poisonous pedagogy)，都凸顯了童年創傷是如何沖擊一個人神經網絡，造成日後人格、情感、關係等層面的發展阻礙。
目前的大腦研究一般認為，大腦的體積要在青春期才達到頂峰，伴隨內部結構和神經連接的不斷建立與重塑，但更高階的認知發展（前額葉皮層）甚至要到三十歲才叫發展成熟。
換言之，不再是傳統說的「三歲定八十」，甚至是到了三十歲，各種事物對我們的干預仍能夠舉足輕重。精神分析師 Erikson 和 Kohut 則是在很早期就修正了這個簡化的佛洛伊德觀點，主張青春後期甚至到成人階段的各種經歷，仍然對人的心理結構與潛意識有相當影響力。
那麼，我們不得不好奇：人類的心理為何沒有「更好」地演化，如越早「成熟」起來，以便不受外界創傷的左右？
美國發展心理學家 Daniel Stern 指出 [1]，嬰兒要到9個月大才明確感受到自己和別人都有各自不同的心理狀態。而基於英國發展心理學家 John Bowlby 的依戀理論研究也指出，明確的依戀風格大約在8-9個月開始成型。某種意義上，明確的「我」和「非我」，「我」和「你」的關係要出生第一年末才開始成立。
而人類一生的依戀類型 (attachment style)，隨著時間的推移仍是相對穩定或一致的 [2]。三歲時是矛盾型-不安全依戀 (ambivalent-insecure)，到三十歲時再測時，很大機率仍是矛盾型-不安全依戀。
但有兩個例外情況，讓人有第二次機會，從不安全依戀型態轉變為更安全的依戀型態：
- 一段至少五年的忠誠承諾關係（戀愛、婚姻皆含）
- 一段至少兩年的密集心理治療（即至少一週一次）
感謝我在受訓機構 NPAP 學會的大學姐兼學者、著名的精神分析師 McWilliams 提供這個資訊 [3]，使我日後能更有學理地說明為何精神分析或心理動力取向的心理治療，要長遠地感受到成效，都需要一到兩年起跳。亦想給一些很容易因為沒有「馬上見效」而失望的個案知道，改變的希望仍在前方，別失望得太早！
雖然人的心理很脆弱，容易受到早期環境所傷害，但從依戀研究的「第二次機會」可見，它亦允許了人類（至少在心理成長與改變路上）繼續成為一位「偶然性探索者」。
當代的嬰兒研究發現，偶然性 (contingency) 事物及其可預測性，不只構成嬰兒去影響他人或被他人影響的期待，期待本身也讓嬰兒產生正面的情感，當然，期待落空則導致負面情感 [4]。
人類的心理從未更好地演化至完美（無情，或是像機器人）得不受創傷影響，也許在某種超譯的意義上，也代表人類始終喜愛探索、喜歡使用意志去發現，去經驗愛與失落、喜悅與悲傷。
也許正是這些情感經驗，甚至人可以因為與另一個人的相遇而覺得人生是有意義的，才定義了「人」這個物種的獨一無二。即使我們從不完美，卻才是天擇演化下要走的路。
啊！差點忘了，但如果你對人以外的生物更有興趣，可以去看看生物學家 Andy Dobson 所寫的《失控的演化群像》(＠行路出版 )，他從自然界各種動物的物競天擇中也指出：
「演化正是不完美的結果，如果少了不完美，就會什麼都沒有。」致不完美的我們。
[1] Stern, D. (1985). The interpersonal world of the infant. Basic Books.
[2] Mikulincer, M., & Shaver, P. R. (2007). Attachment in adulthood: Structure, dynamics, and change. Guilford.
[3] McWilliams, N. (2025). 私人通訊。
[4] Beebe, B., Knoblauch, S., Rustin, J., & Sorter, D. (2005). Forms of intersubjectivity in infant research and adult treatment. Other Pr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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