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人的離去不是一場暴雨,而是此生漫長的潮濕,
我永遠困在這潮濕中,在每一個波瀾不驚的日子里,掀起狂風暴雨。
——余華《第七天》
15歲的他
在這個炎熱的暑假,我的外甥即將升上國三。升上一個年級,看似成熟了些,卻遠未到能坦然面對失去父親的年紀。
爸爸在病床上奄奄一息,走著人生的最後一哩路。他沒辦法接受爸這個事實,心裡還有很多事情,想跟爸爸一起完成。「我才十五歲,為什麼要承擔這些?」
「為什麼別人有爸爸我沒有。」
理性上知道爸爸病情日漸嚴重,即將離去;感性上仍無法接受這個事實,直到那天媽媽把他叫去醫院,讓所有家人圍在爸爸身邊,陪伴著他,看他嚥下最後一口氣。
整個暑假都在逃避,想透過忙碌的補習讓自己轉移注意力。
爸爸去世後看著媽媽每天以淚洗面,大人說喪禮圓滿結束,爸爸去西方極樂世界了。我不理解這種不科學的說法,媽媽說喪禮期間是讓親屬可以好好療傷。 失去爸爸,就像心裡破了個無法填補的大洞。他很想問媽媽:「這種天坑,真的有辦法復原嗎?」
35歲的我
爸爸去世了。那顆懸在心上的不定時炸彈終於解除,我竟感到一絲解脫。謝謝他如此灑脫地離開,沒讓我們經歷太多漫長的折磨。
因為我已經35歲了,不會有人說我是單親,也不會有人說我沒有爸爸。成年人的世界,悲歡離合都是常態。
我不必像15歲的他那樣,擔心會被同學嘲笑「沒有爸爸」。
35歲的我,或許有著更堅韌的心智去面對死亡,但那片名為悲傷的烏雲,並不會因為我的年齡而消散得快一些。它依然盤旋在頭頂,時不時就降下暴雨,將我淋成落湯雞。
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我只覺得他們吵鬧。
——魯迅
我們無法感同身受,只能試著同理。
這場告別,對每個人的意義都不盡相同。對媽媽而言,她同一年裡失去了丈夫與女婿;對姊姊來說,她同時失去了父親和生命中最摯愛的伴侶;而我,則失去了父親與姊夫。
爸爸的離世讓我感覺到,悲傷像是發酵中的酒,一開始沒香氣,越陳越香,越來越濃厚;姊夫的告別式,讓我第一次感受到如此「潮濕」的喪禮。那裡少了長者辭世的隱忍與嘆息,滿是年輕靈魂無法承受的淚水、不捨,以及混雜著鼻涕的、最赤裸的悲慟。
人生走過這遭,我們都有可能成為孤兒。
只希望,那一天別那麼早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