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四十歲的姊夫,躺在病床上,拿下氧氣罩,呼出最後一口氣,終於放下,抵達終點。
回憶起這十幾年,姊姊在我高中時認識了他。從她男朋友到我的姊夫,一開始要改口叫姊夫還有點彆扭。畢竟年紀沒有差很多,平常習慣都叫名字,婚後突然要改口,還有點不習慣。
透過每年短暫的相處,以及從姊姊言談訊息中,片面了解了他們的婚姻。於是,姊夫成了我眼中那位,見面時只想禮貌打招呼的「長輩」。這段關係裡有很多的「雖然」,但我還是謝謝姊夫這十幾年來對姊姊的愛與照顧。我們姊妹成長在一個缺愛且充滿不安全感的家庭中,很容易把「被照顧」當作是愛的表現。依稀記得姊姊要結婚時,青春期的賀爾蒙讓我充滿了忌妒與佔有慾,我有種姊姊被搶走的感覺,她就這樣搬離開家,遷出戶籍,老家新的戶籍謄本上,從此少了一個人。
一個人生命的消失,就是所謂的「無常」嗎?
人生真的很奇妙。他們的婚姻曾經一度在離婚同意書上都簽好了名字。那段搖搖欲墜的關係,就像是一間蓋在河堤邊的鐵皮屋,只要連續豪雨或是上游水庫洩洪,就足以讓它應聲倒塌,被沖入大海。直到去年姊夫罹患癌症後,或許是因為病情讓彼此放下許多,也或許因為病情讓姊夫有更多時間陪伴家人,姊姊跟我說他們的感情變好了。這,就是人生奇妙的地方吧。
感情變好了,卻要面對分離,老天爺真是殘忍。
一直以來姊姊都是自我消化大量情感後,跟我說他的感受與想法。不管面對多麼令人崩潰的事情,我從沒看過姊姊情緒潰堤。就連面對姊夫的病情與最後一哩路,姊姊也從未在我面前哭過,反而是媽媽看著日漸憔悴的女婿,默默拿起衛生紙擦眼淚。我們家的女人們都很會流眼淚,我想是遺傳到媽媽豐沛的情感吧!
姊夫的最後一哩路在醫院住了一個多月,姊姊也留職停薪住在醫院照顧姊夫。我很佩服姊姊,即使姊夫做了那麼多讓她難過生氣的事情,最後她還是選擇陪伴姊夫。我想,姊姊對姊夫應該是又愛又恨吧!
如果悲傷可以量化,我想它就像是一場全程馬拉松。你總在不經意間就站上了賽道,汗水與淚水夾雜,溼透的髮絲黏在臉上。你上氣不接下氣,嘴角嚐到鹹鹹的味道。要是連鼻涕都來攪局,呼吸只會更加艱辛。我們奮力想要抵達終點,途中卻不斷懷疑自己是否可以完賽。悲傷如此漫長,我們似乎總在路上。
姊姊的悲傷是226的鐵人三項,希望我可以幫她分攤180公里自由車的距離。
姊姊,今夜我不關心人類,我只想你。──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