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未關注匪區動態,近來反賊圈裡忽然瘋傳「蘋果安卓」問題,搞得某位戶姓網紅被封號,某位鬍子哥急忙自辯自己是愛國的。魔幻之餘,忽然刷到一張圖,標題叫「三位一體大一統理論」。

這張圖用近乎殘酷的精確度描繪了當代年輕人的困境。想像一下,你是圖中的「安卓人」——一種被外部程式(社會期望)和內部限制(思維固化)所定義的存在。你的人生被設定成「力工梭哈」模式:把所有籌碼押在一個賭桌上,賭注是你的青春、健康和家人的積蓄,期待的回報是房子、車子、婚姻。然後,當你獻祭了你所擁有的一切之後,你能得到的只有長期性壓抑。
細思極恐的是:這不是一張搞笑圖,而是一份診斷書。更可怕的是,這張迷因圖無意中為我們破解了一個全球性的謎題:為什麼世界各地的年輕人都在往極端政治的懸崖邊狂奔?答案很簡單,當一個社會系統性地剝奪了年輕人的生命力、希望和愛人的能力時,那股被壓抑的能量不會憑空消失,它會變成足以撕裂世界的政治怒火。一、賭場規則與怒火的配方
想像一下,你一出生就被發了一副爛牌,但莊家——那些自稱「為你好」的人——告訴你:只要你夠努力,只要你把所有籌碼都押上,總有一天能翻盤。多麼高貴的謊言!於是你開始了這場豪賭:12年刷題刷到腎虛體弱,4年大學貸款讀完發現學的東西市場根本不需要,畢業後996、007想用命換錢但錢永遠不夠,掏空六個錢包把父母的養老金也押進去試著買一個極有可能會變爛尾樓的預售屋。這整個過程有個冠冕堂皇的學術名詞叫「人力資本投資」——多麼動聽!彷彿你不是在被榨乾,而是在「增值」。說白了,就是把一個活生生的人變成一台只會執行指令的機器。他們把這叫做「成長」,而你竟然還心懷感激。
最殘酷的是當你傾盡所有押注後,你發現賭桌本身就是歪的。但這還不夠——你還要學會愛這個歪掉的賭桌,把它叫做「公平競爭」。房價漲幅永遠跑贏工資增長?那是你不夠努力。好不容易存夠首付發現結婚成本又翻倍?那是你不夠「優秀」。想約會但每天加班到深夜週末只想躺屍?那是你「時間管理」有問題。想談戀愛但你的社交技能在刷題的十幾年裡已經退化成零?那是你「情商不足」。看啊,多麼完美的道德體系!你的每一次失敗都被巧妙地轉化為你個人的道德缺陷。
於是「性壓抑」就來了——不只是字面意思,它是一種生命力的全面閹割。尼采說過,基督教通過否定生命來馴服人類;而現代資本主義更狡猾,它讓你在榨乾自己的過程中產生道德優越感。你無法愛人、沒時間社交、喪失對未來的想像力、感受不到自己作為一個「人」的價值——但你被告知,這叫做「奮鬥」,這叫做「延遲滿足」,這叫做「為未來投資」。當一個人被剝奪了繁衍後代、建立家庭這個最根本的生物性與社會性目標時,他的挫敗感是存在主義級別的。但系統最精明的地方在於:它讓你相信,這是你自己選擇的。
別以為這只是鹽鹼地的悲情故事。2025年春季哈佛大學青年民意調查顯示:超過40%的美國年輕人財務上勉強度日,只有不到一半的人覺得自己有社群歸屬感。但決定兩黨分野的是:69%的年輕共和黨人認為生育重要,而民主黨人只有43%。於是政治鍊金術來了!當你是一個渴望家庭但又買不起房、娶不起老婆(暫時假定共和黨男性支持者不會想娶個老公)的年輕男性時,有兩種故事可以解釋你的困境。故事A是無聊但真實的:老闆用算法壓榨你、勞工保護形同虛設。這個故事要求你向上看,向那些真正的強者挑戰。但這太難了,太危險了,而且——坦白說——太讓人感到無力了。故事B是刺激且簡單的:女權主義讓女人變難搞、移民搶走工作。這個故事多麼美妙!它不要求你理解任何複雜的經濟結構,它只需要你找到幾個具體的、看得見摸得著的「敵人」,然後把憤怒傾瀉在他們身上。更妙的是,這些「敵人」通常比你還弱,攻擊他們既安全又能給你一種「採取行動」的錯覺。
弱者無法向強者復仇,於是轉而攻擊更弱者,並在這個過程中重建自己的道德優越感。就這樣,一個經濟問題被華麗地偽裝成了文化問題。被壓抑的生命力找到了宣洩的出口。這不是軟弱,這是一種被精心培育的軟弱。這不是被欺騙,這是一種被系統化生產的自我欺騙。而最諷刺的是:那些教你仇恨「文化敵人」的人,正是那些在經濟上壓榨你的人。他們一邊掏空你的錢包,一邊遞給你一面旗幟,讓你去和隔壁同樣被掏空的人廝殺。
這就是21世紀的奴隸道德:不是讓你反抗主人,而是讓你去踩踏其他奴隸。
二、無形的共謀
「且慢?你說中國不好是在給美帝國主義遞刀子嗎?」「Wait a minute, are you promoting China by badmouthing America?」
拋開二極管思維,真相要簡單得多:他們正在以一種詭異的方式合作。正如甲黨政客和乙黨政客私底下常一起打高爾夫球、把孩子送進同樣的常春藤學校一樣。他們在台上攻擊對方是「社會主義者」或「法西斯分子」,台下一起為華爾街的利益投票。
中國政府用強大的國家機器和民族主義敘事,把人民整合進一台高速運轉的經濟機器。「996」不僅是工作制度,更是一種身體規訓——你的加班不只是為了老闆,更是為了「大國崛起」。這套話術的關鍵在於把對資本的服從包裝成了愛國主義。於是司馬南、金燦榮之流的所謂政治觀察家,靠著在網上販賣「中國贏麻了」的迷夢發大財。他們教你如何在「大棋局」裡找到心理安慰,教你如何把自己的貧困解釋為「必要的犧牲」,教你如何嘲笑美國的衰落來忘記自己連工資都被拖欠的現實。諷刺的是,這些人的孩子往往在美國讀書,財產往往在海外。他們賣的不是政治分析,是精神鴉片——只不過這次,韭菜是自願排隊來割的。
西方則在「自由市場」旗幟下,讓跨國資本通過遊說、旋轉門深度影響政府。過去四十年的劇本是:放鬆管制讓資本為所欲為、削弱工會讓勞動者無法集體談判、瓦解福利把社會安全網扯得千瘡百孔、金融化一切把教育醫療住房都變成投資商品。而當經濟絕望需要一個出口時,資本又發明了新的割韭菜方式——比特幣、狗狗幣、各種迷因幣。這不是投資,這是賭場,而莊家永遠是贏家。更妙的是,當你賠光了,他們會告訴你:「這是你自己的選擇,自由市場就是這樣運作的。」於是它把對資本的服從包裝成了個人自由。
現在把兩個劇本合起來看:中國提供被高度規訓、極度廉價的勞動力生產大量假冒偽劣商品,歐美用被掏空的製造業和虛高的金融資產把這些商品鍍上黃金的外衣,資本在兩邊都賺得盆滿缽滿。深圳流水線上的「安卓牛馬」和美國零工經濟裡from paycheck to paycheck的Uber司機,看起來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實際上是同一個系統的兩端。
還有一個殘酷的細節需要補充:至少美國底層還能從一張支票熬到下一張支票,中國的底層則只有「靈活就業」的美化辭令。
但最魔幻的是,這兩群人並沒有意識到彼此的共同處境,反而在網上無腦地互相仇恨。美國藍領工人在失業後把憤怒投向「偷走我們工作的中國人」,卻不問是誰把工廠搬到中國。中國網民在996的間隙刷著「美國藥丸」的視頻,嘲笑舊金山的遊民和芝加哥的槍擊案,卻不願承認自己連抱怨的自由都沒有。兩邊的底層都在為各自的「愛國主義」狂熱,都確信對面是萬惡之源,都沒有意識到真正的敵人從來不分國界——他們有著相同的階級利益,說著相同的語言,那就是資本的語言。
歷史上本該制衡這套系統的是真正的左派——那些為八小時工作制流血、為最低工資立法抗爭、為工會權利坐牢的階級左派。不是那些打著「左」的大旗實則建立極權國家機器的列寧徒子徒孫,也不是現在這群把左派話語權拱手讓給資本的身份左派。無奈現在「左」的大旗已經被這些身份左派竊據了。身份左派的敵人不是資本家和剝削制度,而是「不夠覺醒」的普通人——尤其是那些還在為生計掙扎、沒時間學習最新政治正確術語的勞工階級。
這不是說身份議題不重要。但當身份政治取代而非補充階級分析時,左派就失去了它存在的根本理由。更致命的是,資本迅速學會了如何利用這個轉向:它可以僱用一個多元化的管理層來壓迫一個多元化的勞工群體,然後因為「進步」而獲獎。
於是我們看到了魔幻的一幕:身份左派激烈辯論「Latino」還是「Latinx」更政治正確、花費無數精力在代詞的正確使用上、組織讀書會討論「微冒犯」的理論。與此同時,亞馬遜倉庫裡的拉丁裔工人——無論你叫他們什麼——正在為每小時15美元累到虛脫,還要在上廁所時被算法監控計時。當他們試圖組織工會時,公司會請來身份左派認證的培訓師,開一場幾千美元一天的「包容性對話工作坊」,然後指著董事會裡的女性和少數族裔說:「你看我們已經很進步了。」好像剝削只要足夠「多元」就變得可以接受了。
因此,中國的「愛國生意」、美國的「自由生意」,加上最近新興的「進步生意」,本質上都是同一種商品:它們都在販賣一種虛假的道德優越感,讓你在被剝削的過程中感覺自己站在歷史正確的一邊。三種敘事表面上水火不容,實際上完美互補。愛國生意需要自由生意來證明「西方的失敗」,自由生意需要愛國生意來證明「威權的威脅」,而進步生意則在兩者之間左右逢源——它可以批判「自由市場的不公」,但絕不觸及資本的根本;它可以譴責「威權的壓迫」,但對本國(及他國)的剝削視而不見。
這就是21世紀最大的騙局:讓全世界的窮人分成三個陣營,為了誰的窮法更「正確」、更「高尚」、更「進步」而互相廝殺,而那些真正富有的人——無論他們舉著紅旗、星條旗還是彩虹旗——正在遊艇上碰杯慶祝又賺進下一個十億。
三、終局
當經濟的痛苦無法通過政治渠道解決,當社會的怒火被引向錯誤的方向,擺在所有政府面前的只剩下兩個選項,而且兩個都很糟糕。第一個是放任內戰,社會在極化螺旋中持續撕裂,直到政治暴力成為常態。第二個是暴力維穩,政府採取越來越強硬的手段:大規模監控、言論審查、強力鎮壓。
先來說內戰,2025年,政治暴力已經成為美國生活的一部分。4月,賓州州長官邸在全家睡覺時被汽油彈襲擊。6月,明尼蘇達州民主黨眾議員梅麗莎·霍特曼夫婦在家中被槍殺。9月,保守派活動家查理·柯克在大學演講時被暗殺。數據更驚人:2025年上半年美國發生了約150起政治動機攻擊,幾乎是2024年同期的兩倍。
研究人員稱這是「惡性螺旋」:每一次暴力都提高報復風險,而社交媒體算法將分歧放大為個人仇恨。 A Vicious Spiral: Political Violence in Fragile Democracies | Toda Peace Institute
某東方神秘大國的維穩事蹟就不用多敘了。諷刺的是,為了阻止社會滑向內戰,西方也將被迫擁抱更具壓迫性的利維坦。於是我們有了第二步的「預防措施」:川普稱要把「激進左翼」關進監獄。民主黨則引用數據說右翼極端主義造成了75-80%的恐怖主義死亡。雙方都在指責對方是暴力源頭,6月,川普不顧加州州長反對,派遣700名海軍陸戰隊員和4000名國民警衛隊進入洛杉磯。聯邦法官判決川普政府違反了限制總統將軍隊用作國內警察力量的法律,指出政府的行動似乎是在試圖「建立一支以總統為首的國家警察部隊」,而部署的理由是捏造的。但川普政府並未停步,反而在加速。
9月30日,白宮突然召集全球各地800名將軍和海軍上將飛往維吉尼亞。川普在會議上提議將美國城市作為軍隊的「訓練場」,說「我們很快就會進入芝加哥」,然後補充道:「我們正在遭受來自內部的入侵。與外國敵人無異,但更困難,因為他們不穿制服。」讓這句話沉澱一下:美國總統把美國公民稱為「入侵者」,把美國城市稱為「戰場」。川普明確點名了洛杉磯、波特蘭、西雅圖、華盛頓特區,說「內城是戰爭的重要組成部分」。不是犯罪問題,是戰爭。
而真正的悲劇在於:有許多人為這場「戰爭」叫好。
那些被系統傷害最深的人,往往會選擇錯誤的敵人。他們的憤怒和痛苦是真實的,但這份能量被引導向了移民、女權主義者、LGBTQ群體——那些同樣在底層掙扎的人。而真正從系統中獲利的跨國公司CEO、對沖基金經理、遊說集團,卻安然無恙。當人民為了「秩序」而接受軍事化,當他們因害怕「內部敵人」而放棄自由,威權就會以民主的名義降臨。這不是民主被推翻,而是民主被說服自殺。
總之,那張來自中國互聯網的迷因圖,不只是一個國家的素描,它是一則寫給21世紀的寓言。2025年,我們看到這個寓言正在兩個半球同時上演。在東方,「安卓」們在996的流水線上燃燒生命。在西方,曾經的民主燈塔正在用軍隊對準自己的人民。現在的問題已經不是「這會不會發生」,而是「我們還剩多少時間來避免它發生」。
共產主義的幽靈正在地球上空遊盪。它第一次到來時帶來的是上億人死亡的悲劇,不知道這次它將會帶來什麼樣的鬧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