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能殺得邱絕刃，亦是好事。」烈天遙笑道。
「混……混蛋……」邱絕刃手按傷處，面目猙獰，光是只道這幾字，便喘不過氣。殺，何出此言？季一劍耳聽得自己心跳隆隆作響，那枝鐵箭正中肩頭，雖是重傷，但應不致死。
對了，那枝箭！季一劍尚未全然想明，梁無欲便早已臉色刷白，「……季兄，箭上有毒。」
梁無欲喉結滾了滾，「是百僵草。」
季一劍脾胃一沉。
「梁小藥師，你很識貨嘛！」烈天遙兩眼發亮，「不錯，那正是本教最新研發之藥物，不出二刻……」
烈天遙晃至顧藏鋒邊廂，手拍那妖人的肩胛。
烈天遙嘻笑，「便能造出妖人。」
咚！心頭忽地猛擊季一劍的胸口，令他倏然反胃。
「誰叫你等不遵守遊戲規則呢？這便是懲罰。」烈天遙胳膊擱於顧藏鋒肩頭，靠著他。
「季兄，逃吧！」梁無欲叫道。他已把邱絕刃整個身子扛將起來，轉身要走，然處刑人亦早團團包圍上來。
「不動作嗎？」烈天遙再次搭箭上弦，「那我便再來一發了。」
「走！」季一劍道。
颯！鐵箭飛來。
季一劍斬落箭頭，可周遭各人亦一舉湧上。
季一劍連出數劍，劍路若散亂的織線，盤繞來敵四肢。颯！鮮血噴起，若細雨般淋在每個人身上。
梁無欲帶路，他肩扛著邱絕刃，盡所能往能遮身形之處跑，破鍋、裂灶、碎鼎，期能干擾敵方追擊，而不至遭包夾。
然於某隧道入口，一處刑人欺近梁無欲跟前，劍幾要朝他砍下。梁無欲牙一咬，閉上兩眼。
嗖！破空聲頓響，那處刑人竟腹部中劍，應聲而倒，「居、居然……」
原是邱絕刃拔了梁無欲的配劍，前刺而去。
「邱、邱兄……」梁無欲道。
然此已是強弩之末，邱絕刃後瞬間癱軟，幾垮在梁無欲身子上，手中劍亦立時掉落。梁無欲道：「振作點！」
此刻季一劍再出劍，劍如細絲，如漁網，籠罩周遭處刑人，一時又有四五人倒下。他原欲再與來人對招，卻耳聽得梁無欲叫道：「季兄，快進來！」
季一劍提起真氣，便踏入隧道中，「梁兄……」
梁無欲點頭，「動手吧！」
季一劍執起劍來，當石柱削卻！
轟！石塊砸落，堆積於入口處，土塵飛揚，洞外之人望不穿這片沙塵，洞內之人則因失卻光線，視線頓陷入一片昏黑。
然於此之前，邱絕刃早便看不見了。他的視線若墨水暈開的紙面，色彩交雜，模糊不清，神智更如糊過的紙，黏稠軟爛。
梁無欲將他放下，他立時癱軟在地，虛弱喘息，再動彈不得。
「邱、邱兄，你現在感覺如何？」梁無欲道。
「他、他說……這毒……能造妖人，是不是？」肩頭爆出一陣劇痛，邱絕刃咬緊牙根，才沒叫出聲來，「該死……」
邱絕刃尚能憶起，師父被煉作妖人亦是歷經這等鑽心劇痛。他勉強抬手，指甲乃至指尖已發青藍，心底因此陣陣發寒。
莫非，現在……輪到他了嗎？
「季兄，你的渡瘴之功……」梁無欲道。
「……讓他坐著。」季一劍道。他想做什麼？
邱絕刃半個身子被拉起來，暈眩再度襲來，另他險些暈去。
「邱絕刃，能聽見嗎？」季一劍聲若來自水面，遙遠而扭曲。
似因他多時未答，季一劍手拍他臉頰，「……醒醒！」邱絕刃勉力嘗試點點頭，他卻只覺自己只是稍微動了一下。
一雙手掌貼於他的後背，下一刻，真氣渡進他的筋脈，與蠱毒邪氣相撞，令他頓感噁心，五臟六腑幾要顛倒。
季一劍命令道：「聚氣。」
邱絕刃已無力思考，只得照做，卻幾無成果，力不從心。
「不夠，再聚氣。」季一劍再渡氣進來，邱絕刃嘔出一口黑血。
邱絕刃試圖聚氣於丹田，但他神智模糊潰散，便只是移動自身真氣亦困難之極。他有感覺，那邪氣、那蠱毒，正漸漸佔據他的身軀。
此刻他動不了自己的指尖，下一刻整個身軀便會化作妖邪之物。
「繼續。」季一劍道。
說到底，風不息早道過了，人一旦被煉作妖人便難能回天。他會就此成為冥燈的魁儡，困於生與死的夾縫之間，吃食人肉，殘殺無辜。
能解脫的方法，只有那一個，「殺……」
邱絕刃逼自己出聲，「殺了我……」
「邱兄！」梁無欲自是不會同意。可邱絕刃已顧不得那麼多，「……殺了我！」
季一劍咬牙，「相信我。」邱絕刃甚感焦躁，這直是白費對方氣力。
「拜託……」邱絕刃嘶聲道：「給我個…‥痛快！」
嗡！季一劍忽將一大道真氣推將進來，那短暫一剎那，邱絕刃忽感渾身輕盈。然邱絕刃深知，這對季一劍負擔甚重。
季一劍咬牙切齒，低喝道：「邱絕刃！你信不信我？」
「我……」
邱絕刃嘴唇顫顫，長吸一口氣，然後咬牙，不再出喪氣之語。
季一劍尚在努力，他又豈有放棄之理？
「那便撐住。」季一劍道。
又一道真氣注入體內。豆大汗珠自邱絕刃額上滾落，他只能咬著牙，隱忍劇痛。此時此刻，他別無選擇，只得把身心全然託予季一劍。
如舊日那般信任他，如往昔那般倚靠他，如過去那般仰賴著他。
「很好，再用力，可以的。」
一時之間，什麼同門恩仇、什麼臨敵遁逃，於邱絕刃而言皆不再重要了。
不論他最終是死是活，能再體驗往日情誼，我救你一次，你助我一把，感覺……
都不壞啊。
「邱絕刃，呼吸，呼吸……」
氣尚在進來，邱絕刃幾要懷疑季一劍的大半真氣都在他身上了。他倆氣息相通，竟讓他產生二人互為一體的錯覺。
不知是他已要暈去，還是幾要失去神智，化作妖人，他竟彷彿能自氣中讀出季一劍的情緒。
「邱……刃？你……」真氣的存在如此顯眼，幾壓過外面聲音。
氣中有焦躁、緊繃、不安，還有……還有什麼？
「保……清醒！」
還有……
那是於一片朦朧中。
「阿刃，感……如何？」
那聲是誰？邱絕刃如沉入水中，任何聲音於他耳聽來，皆模糊不清。
「別動，莫要擾……傷處。」
這嗓音他識得，卻怎麼都想不起來。邱絕刃試撥開腦中雲霧，卻困於昏迷與清醒間的縫隙中。
「……對不住，是我不好。」
且住，邱絕刃記起來了，是季一劍。
視線忽地亮起來。邱絕刃眼前出現兩隻手，似是他在抓著另一人的手背。
……什麼？
再下一刻，視線忽地移轉。邱絕刃眼見得一名青年躺倒於地，那人棕髮亂捲，繫作一辮子，渾身纏滿繃帶，繃帶染上大片大片殷紅，氣若游絲，幾要斷氣。
這、這不是我嗎！邱絕刃嚇得不清，幾要大叫出聲。莫非我已死了？
眼前青年與他品貌甚為相符，除他之外更會是誰？
接下來，邱絕刃才發覺不對。他在煉蠱壇未得如此重傷，那枝傷他的箭亦未於青年肩頭上見得。他此般重傷，人生中僅此一次。
一年前的秦嶺地牢之圍。
真的假的……
此時，視線又見另一隻手覆於傷者的手掌心上。這回邱絕刃識得了，靛色的服色，海藍的外袍。恐怕視線的主人別無他人……
正是季一劍。
「阿刃，你醒著嗎？」聽這聲，果真是季一劍。
竟有這種事。
邱絕刃知道了，眼下他所觀並非自己的視線，而是季一劍的記憶。而這舊景亦不會是別的時間，只會是那時——
邱絕刃與師父遭擒的前一日。
【作者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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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登秦嶺者，必有極其思念之人。邱絕刃與季一劍再登秦嶺，又是為了誰？
同門恩仇，熱血武打，都在武俠小說《刃劍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