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花漾少女心/𝙻𝚒𝚝𝚝𝚕𝚎 𝚃𝚛𝚘𝚞𝚋𝚕𝚎 𝙶𝚒𝚛𝚕𝚜/烏爾斯卡.喬琪 /𝟸𝟶𝟸𝟻/斯洛維尼亞、義大利、克羅埃西亞、塞爾維亞 在《花漾少女心》中,叛逆不是衝撞,而是一種忠於自我的方式。這份叛逆並非出於隨波逐流的「同步」,而是有選擇拒絕的權利。在這個鋒芒必須展露的世代,「表現自己」彷彿成了與生俱來,然而,女主角露琪亞卻選擇保持沉靜。她的內斂甚至帶著一絲不知所措,每個動作都顯得猶豫、輕緩,還常常恍神;但身體總是誠實,比思緒早一步踏入這個懵懂的世界。露琪亞彷彿被某種力量牽引,在前行的路上不斷被各種人、事、物吸引著,那些細微難以察覺的瞬間,都可能激起心中巨大的回響。 「靈魂在於此。」 電影聚焦在露琪亞身上,鏡頭貼近、圍繞著剛加入天主教女子合唱團的她,正努力在群體生活中適應;在這裡,一切都必須精準到位。背景刻意放大的歌聲呢喃與模糊碎語,彷彿來自遠方的呼喚,同時,也像體內緩緩浮起的躁動。那些模糊不清的念頭,伴隨聲音融入日常,只剩幽微的迴盪從耳邊悄悄傳來。 而當露琪亞僅僅只是凝望時,那份好奇像是悄然推開了某扇門,卻又停在門檻前。少女青春期裡的心靈波動毫不遮掩,只是一味渴求著更深淵的謎底,卻也是難以捉摸的界線。隨著身邊的人出現,面對性取向的曖昧也逐漸失控,那些無法抑制的衝動與克制的拉扯,都像是在馴服內心潛伏已久的野獸,源於一種原始欲望的機制。 或許,這一切甚至尚未指向愛的深層,而只是對「美」最初的渴求,然而,正是這樣如薄霧般的朦朧;讓尚未確定方向的露琪亞才會在他人身上尋找自己未曾擁有的某種東西。而那股散發出幾乎純粹又生猛的吸引力,使她一次次想靠近卻又閃躲。 「去親吻修道院最美的女生。」 玩真心話大冒險時,這句話像是悄悄觸動了露琪亞的心,而使她著迷的,還有斷臂的瑪麗亞。正因殘缺的不完美,反讓人無法移開目光。兩位「瑪麗亞」點燃的,不只是少女初生的情愫,更像是主動吸引她上前探尋的神性。 哲學家普羅提諾(Plotinus)曾指出:「一個物體本身並不美,但只要經過藝術家改造而傳達出神聖的內涵,它就是美的。」而露琪亞正被這種「他者身上被再創造的美」所迷住。石膏在經過雕刻與打磨後,神性滲出的光輝落在瑪麗亞身上,使她成為露琪亞不由自主地仰望、也渴望靠近的「偶像」。 瑪麗亞與斷臂瑪麗亞,像是互為映照的兩端。熱情的瑪麗亞帶著內斂的露琪亞一同瘋狂,試探那些她從未觸及的感覺,宛若指尖在掌心輕輕劃過的溫潤圓弧的經驗,酥麻而令人傾倒。露琪亞被兩種不同力量同時引導--更像對美的闡釋,不顧慮自身的永恆,正是此刻純粹之美的欲求,遵循本能的探索。 而無名的男性工人則成為曖昧裡的第三種「絕色」。在緊密而封閉的少女群體中,露琪亞的目光初次被裸體的男性所震驚,那是直指生理反應的啟蒙,一種未知領域所引發的顫動。她在一旁偷窺著,到後來面對面,親近的接觸宛如火山噴發,按捺不住由體內湧出的渴望。與同性之間引發的情動不同,這次的感受不再迂迴,而是以最原始的方式要求出口。 於是,她躲進廁所,試圖解決身體中那股突如其來的欲念。鏡頭一轉,並未渲染情色或遐想,它只停留在露琪亞的脖頸與呼吸節奏上--呈現女性在宣洩慾望時,微妙而誠實的生理變化,而非製造更多想像空間。 然而,在不慎被發現的瞬間,內疚與羞恥的機制依然迅速啟動。自己是否做錯了什麼?這種反射性的躲避,正是女性被長期壓抑後的回應。 因此,這段情節格外小心處理,是讓露琪亞開始嘗試相信自己的時刻,去滿足身體的需求。儘管迷茫籠罩心頭,但在這些混亂之中,她能逐漸辨認,自己為何被吸引,又該如何釋放。被吸引,永遠比理解更一步先發生。有時候,我們人生過得太快,反而忽略身體所傳遞的訊息。 而少女的青春期是一場不斷嘗試、同時又充滿質疑的歷程。當他人的規範如潮水般湧來時,不想被淹沒時,堅持己見反而被視為異類。而關乎另一種層面的吸引,是來自靈性的召喚,她會被耶穌之母瑪麗亞所感動,也會對修女口中的「上帝」心生好奇。 這不僅是對少女性靈成長的真實描繪,更是她在主流思想與自我渴望之間的掙扎,漸漸交錯成一種難解的矛盾,卻也是成長道路上,需要反覆提出、反覆面對的疑問。 而在故事的最後,她被迫離開原本的群體,她的矜持、微弱成了格格不入的「聲音」,合唱團裡無法容納「僵硬的人」。 她無意間來到傳說中的「魔鬼橋」,幾百年前這裡曾經將處女獻祭於此。歷史的痕跡未曾消失,而是透過人們的口耳相傳,靜靜流淌。從電影開場便不斷出現的歌聲,終於在以最不受拘束的方式響起,當女人們呼喚露琪亞名字時,她彷彿成為了過去的獻祭者,卻也被唱聖歌的女人們所吸引。 她不屬於此地,卻在自己的身體裡,看見女性一路走來的遺跡。那些在過去沒有選擇權的女性被犧牲,如今卻被視為「無價值」的女人,聖女不再被珍視。而露琪亞的出走,像是對古老獻祭儀式的顛覆,她反將命運推翻,使之成為自我淨化與覺醒的時刻。即便曾被淹沒,依然能重新發聲。 誠然,《花漾少女心》是一部關乎內在自我與世界連結的作品。導演烏爾斯卡.喬琪巧妙地將女性長期被忽視的聲音,以和音般的方式傳遞給觀眾,鏡頭亦聚焦於女性的嘴唇,讓發聲成為一種自然的表達。 電影結尾給出最好的回答,是不為迎合任何人而輕易改變。露琪亞放下束縛的頭髮,滑著直排輪,在曾經必須吞下酸葡萄贖罪的叮嚀中,換來了一口口甜美的葡萄滋味。宛如一場白日夢,在沒有過去、沒有未來的當下,現在就是最好的自己,獨自一人仍美麗綻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