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會畫畫，不會寫字的小孩

前陣子讀到一篇文章，主要在說現在的小孩長時間滑手機玩平板，會失去握筆寫字的能力。文章討論的是握筆可以訓練小孩手指的小肌肉，可以訓練手眼協調能力，這兩種能力如果發展得好，日後學寫字會容易得多。但也是有小肌肉發展與手眼協調能力不錯的小孩，不太會寫字。從前在學校的帶自然生態寫作課中時，我就遇過一個小孩——他很會握筆，很會畫畫，但不太會寫字。

我帶小孩去小菜園觀察，回來後請他們寫下菜園發生的故事。阿宏多半都用說的，用畫的，他會一邊畫一邊說，但是故事沒有寫下來。他說小菜園積水，就像螞蟻的海。我說你要不要寫下來？不然講完就沒有了。

阿宏跟之前文章提到的曾祖富不一樣，他是想要試著寫下來的小孩。阿宏開始寫，但他寫得很慢，要寫很久。阿宏在寫的時候，有同學笑他，「寫好慢」，「好笨」。

我不是很明白為什麼同學那樣說他，我覺得阿宏的句子很有想像力。所以一開始，我以為他只是不想寫，但後來我才發現他不是不想寫，而是沒有足夠的能力把想說的故事寫出來。

阿宏不太能寫成段成篇的文章，句子沒有斷句。但他說的故事如果全部都能寫下來，早就成段成篇了。後來有一次在電腦教室上課，我請他們把自己的故事打字下來，我才發現他不太會使用注音，會的字也不多。

聽其他的同學說阿宏，阿宏似乎被認為是智商比較低，學習上有礙障的孩子。但是仔細看阿宏畫的畫，他極有想像力，而且可以用畫面表達出來。阿宏去到小菜園，寫的字雖然不多，卻畫了連環的故事。

這幾張畫並不是在同一天畫的，而是間隔了一個禮拜。畫看起來是想像的畫，但其實都跟我們去小菜園發生的事有關。我們第一個禮拜去小菜園，去幫菜苗培土，那天隔壁的水稻剛好放水，結果水淹了過來，溝裡都是水。所以阿宏寫「螞蟻的海」，寫「螞蟻今天要爬山結果他們看到一隻巨人在挖土又看到一個海」。

他在那張畫的背面又畫了一幅，畫了兩個大大的人，一隻小螞蟻。小螞蟻上頭有著文字泡泡，寫著「是巨人」。

隔了一個禮拜，我們又去小菜園。雖然我們是帶著小鏟子去，但阿宏畫的是一個人拿著斧頭，山頭上很多隻小螞蟻。阿宏寫：「有一天ooooo巨人又來了，又要打戰。」（ooooo是什麼意思？我那時候好像有問他，但忘了記下來。）

最後一張，戰死的螞蟻變成伸明（神明）。螞蟻變成神明後，有螞蟻士兵在一旁守衛，然後人類準備貢品拜祂（他連貢品都畫出來）。阿宏在上頭寫「有一隻螞蟻死了這文化的蟲」。

「有一隻螞蟻死了這文化的蟲」語意雖然不是很清楚，但直覺可以知道阿宏的意思。雖然我大概可以知道阿宏的意思，但我還是請他自己解釋一下這句話。阿宏說就是螞蟻死了就變成神了，然後大家都拜祂。我說，所以這個螞蟻神是文化的蟲嗎？阿宏點頭。螞蟻死了變成神明，神明連結到文化，是一隻文化的蟲，這個連結超級有趣。

我本來想請阿宏把自己更口語的話寫下來，但後來作罷。對阿宏來說，那似乎不是現在最需要做的事。阿宏講故事其實很順，但我請阿宏把自己講的故事寫下來的時候，我發現他的手好像跟不上他的腦袋跟嘴巴。如果時間許可的話，我很想陪著阿宏把他自己說的故事慢慢寫下來，可是課堂上沒有辦法，還有其他的小孩要顧。

如果沒有陪他寫，阿宏就會一直畫。一直畫當然也沒有不好，只是這是寫作課，而且阿宏也有故事想說。擺在面前的是，阿宏畫了故事說了故事，好像也想要寫故事，但是卡在他寫的能力還沒有辦法跟上自己說故事的能力，不過我可以感覺得到，他不討厭。

阿宏的不太會寫字，似乎不是小肌肉與手眼協調能力，因為他的筆畫流暢，也可以掌握物體的型態。但坦白說一個禮拜只上一次課，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阿宏在學習上所遇到的問題。我問了學校，學校說有幫阿宏做了測驗，也幫他申請了手冊，已經安排他進行補救教學。不曉得是否因為這樣，班上同學才說阿宏是智商比較低的小孩。

有沒有可能其實跟智商無關，而是因為環境的因素使得阿宏學寫字學得比較慢？我觀察阿宏寫字，他寫字慢不是因為寫字本身很慢，而是不知道字該怎麼寫，會寫的字很少，感覺上比較像是識字上的問題。

阿宏很會畫畫但不太會寫字，確切的原因是什麼，我不是很清楚。但我在這個教室現場觀察到的現象是──同學因為阿宏不太會寫字而排擠他，卻不會因為他很會畫畫而覺得他很厲害。

本來是想討論寫字和識字的問題，但在教育現場，會發現那擺在眼前的問題其實不是真正的問題。我覺得這就是教育最困難的地方，這似乎是另一件可以討論的事了。

（文中小孩名皆為化名或他們自己取的筆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