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部寶可夢電影,《名偵探皮卡丘》的正片的確塞滿了如預告般稱職的毛茸茸、軟綿綿寶可夢,然而如果你認為這只是一部兒童向的爆米花作品那就大錯特錯了,因為曾執導《鯊魚黑幫》、《怪獸大戰外星人》、《格列佛遊記》、《怪物遊戲》的羅伯·萊特曼帶來的除了可愛,更多的是驚悚與懸疑,和觀影後令人反思的生科與種族議題
雖然本片的人設似乎有參照了任天堂在3DS發行的同名遊戲《名偵探皮卡丘》但是因為筆者並無遊玩該款遊戲,因此本文將不會論及這款遊戲於電影的影響。
首先要說的是本片的城市在色彩上是令人聯想到《銀翼殺手》的,而這也令人容易聯想到《銀翼殺手》那般既懸疑同時給人未來感的氛圍的,而作為本片主要舞台的萊姆市不同時段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在本片中無論白天或晚上都盡可能的使其繽紛,使得這個充滿霓虹燈與黑暗的世界不會讓觀眾覺得很可怕,頂多在剛開始不久只有主角提姆時反映其內心的孤獨,作為一個類似的黑色電影的主角設定。本片在畫面上都盡可能的塞滿寶可夢,使得其無時無刻都很熱鬧,令人目不暇給,消解了黑色電影喧囂中的孤獨感,或許也是因為如此,本片的情節設計雖然仍有黑色電影裡的欺騙與利用,但仍不致過於複雜,反而意外簡單好猜,使得觀眾有充足的閒暇來欣賞琳琅滿目的寶可夢,同電影貼心的讓早期的寶可夢佔大多數,甚至作為主要情節的相關角色,比如可拉可拉、皮卡丘、可達鴨、噴火龍、吸盤魔偶、妙蛙種子、超夢、百變怪……等等而就算是較晚期出現的寶可夢,也都從有知名度的選起,比如在電影中具有一些戲份的甲賀忍蛙,而為了要讓這些在二D世界的寶可夢在三D世界看來真實,你可以看到製作團隊在寶可夢的材質上下了很多功夫,無論是主角皮卡丘的絨毛、或者噴火龍身上乾巴巴的硬皮,或者妙蛙種子那濕潤的蛙皮……「材質」在本片非常的被重視,這也導致了一個電影的缺點,就是一旦離開五光十色的都市,整部片的色彩就會變的非常貧乏,算是為了讓寶可夢真實所做的小犧牲。
如果希望在本片看到「神奇寶貝對戰」的觀眾可能要失望了,因為在本片當中「神奇寶貝對戰」的篇幅只會出現一下,而且還不是大家習慣的那種一來一往喊招式的神奇寶貝對戰。(預告有故意詐欺的嫌疑,把主角跟皮卡丘與只閃過一下的聯盟對戰畫面剪在一起)但是就憑皮卡丘配音者死侍萊恩雷諾斯的口技,就足夠讓觀眾忘記這件事情,萊恩雷諾斯把偵探皮卡丘介於過熟長者的偵探與作為可愛吉祥物的寶可夢結合詮釋的很好,整部片就靠他的嘴讓觀眾不會因為過於單純的情節感到無聊,他與對成為寶可夢訓練家死心而成為保險業務員的男孩提姆兩人間一熱一冷的互動是本片最大的看點,這帶出了本片一個重要的主題,「夢想」夢想乃是關於身分的夢想,有兩種身分擺放在提姆面前,一種是成為寶可夢訓練家之夢、另一種是腳踏實地的生活,比如當個保險員,他曾經選擇第一種,然後因為某些事放棄了,多年以後,因為父親的緣故,他來到這座寶可夢與人類共生的城市,萊姆市對他而言就如同《銀翼殺手》裡頭那個既美麗又危險、既生活化又疏離的城市,寶可夢就像該電影裡來來去去,怪異又引人注目的行人一樣,披著風衣掩蓋著誘人的祕密,這是提姆曾經夢想的一切,但如今這一切變得惱人與難以注視,因為提姆後來放棄了這一切,所以這座城市作為美夢與惡夢的複合體,使得提姆不願正視卻又不得不正視,因為此刻這些寶可夢因為某些緣故,將他作為獵殺對象,夢境對人的召喚使得人不再能否決人掩埋內心一切,包含童年的憧憬與傷痛,以及那些被轉化成庸俗目標的生活激情,這剛好與寶可夢那個旅行了二十幾年,仍然十歲的主人公小智形成鮮明對比,他永遠活在夢境之中,而《名偵探寶可夢》卻殘酷的指出迴避寶可夢生活是可能的,即萊姆市以外的世界,夢境與生活的界線都涇渭分明,電影還特別強調別的地方寶可夢是作為野生動物存在與人不同的生活場域的,於是寶可夢之於人,就彷彿夢想之於人,我們把夢想丟一邊去,知道其存在但不理會他們,只在閒暇時探望他們,如此我們成為人類社會的一員,而非活在夢境中的萊姆市市民,然而也正因為這種長期的忽視,我們的心生病了,因為所有的夢想都包含著最真實的我們,而最真實的我們被否定與遺忘了,於是我們偶爾會感到迷失與徬徨,於夜深人靜時。
這也是為什麼「你沒有寶可夢嗎?」這句話數次在電影中出現,而其下文則是「你找到寶可夢了阿。」作為人類慾望的具象化身,寶可夢代表了我們成長過程中刻意隱藏的那一面,而比起寶可夢對戰,電影更強調了「找到寶可夢」、「捕捉寶可夢」甚至最終極的「成為寶可夢」,「扮演」成了一種我們重新與寶可夢即我們的夢對話的方式,這是一種「弄假成真」的方式,這樣的方式使得夢想不再是困擾人睡眠品質的夢,而使面對其成為了自我認識、自我治療的過程,這樣的過程必然與真實的行為有所落差,因此這解釋了本片的推理執行薄弱的原因,正因為不是真的「偵探」,提姆才能藉由與與皮卡丘一同扮演「偵探」遊戲似的進行自我心理治療,就像在夢境所有仿照現實的表象都以重新配置的方式組裝了起來,在那裏因果律不再是最優先的,反而人的潛意識才是優先的,作為夢境的製造者,人在夢境裡邂逅了自己的真實,那是清醒時所看不到的現實,猶如月的裏側。
透過與一只有大叔嗓音,既可愛又怪異的皮卡丘「扮演偵探」尋找父親的蹤跡,提姆面對了更為完整的現實,他面對了自己深層的慾望,關於一個總是不在場的父親、以及象徵童年夢想的寶可夢,電影敏銳的掌握了我們的慾望這種反映現實的特性,在現實裡頭對象是多,但對於人的夢境而言他們可能是一,不同的東西在夢裡是一體的,因為在我們的夢裡事物根據我們對他們的感覺重新編制了,如同電影到後面展演了夢境暴走會帶來的恐怖,本片在美夢與惡夢之間的兩端遊走,時而爆笑詼諧,時而驚悚恐怖,正如百變怪很可愛,但其也可以變形成恐怖與詭異的人類。
電影後半段的轉折可以看出羅伯·萊特曼對本片的野心不只於將本片當作寶可夢的粉絲向作品,更多的是在談論寶可夢對人類的意義,以及寶可夢與我們的距離,從野生動物被馴化成「夥伴」的寶可夢變成了奴隸,作為被客體化成為主體一部分的寶可夢雖然仍有自己的意識,卻沒辦法與主人以語言溝通,作為能力的語言是人類與其他寶可夢的界線,這個能力有多耗費人類的潛能?只需看喵喵為了語言廢除了學習其他寶可夢技能的潛能即可(寶可夢曾出現過另一只喵喵會很多技能但他就不會說話)而作為「曾經最強」神奇寶貝超夢會說話,本尊夢幻則不會,也導致夢幻能輕鬆玩弄超夢,就像奴隸的能力大勝主人並不影響主人的支配性一樣,因為決定主奴關係的是你擁有的能力是否具對現實的支配性,所以能用語言建構現實的人類才能馴化寶可夢們。
而在本片裡頭,偵探皮卡丘失去能力學會語言是同時間發生的事(寶可夢本質上聽不懂主人的話,而是藉由訓練的方式從聲音知道主人要他做什麼,就跟訓練狗一樣,而本片的結局更是坐實了這一點。)只能透過感應主人的情感提供服務,主人無法擺脫奴隸獨自生活,而奴隸失去主人則生活漫無目的,另一種進階的奴隸模式則是《逃出絕命鎮》的模式,主人讚頌奴隸的肉體,認可了奴隸具有高貴的特質,卻是因為認知到自己肉體的侷限,而看上奴隸肉體的可能性,主人否定奴隸的主體性,基於自己可以更好的使用奴隸的肉體。於是再一次的奴隸的主體性受到了主人的覬覦,這也是為什麼理所當然的本片的幕後黑手高談「進化」而非「演化」,因為「進化」具有排除性與確定性,是個逐漸完美的過程,「演化」卻充滿兼容性與不確定性,在「進化」那裡,生命只是過程而非目的,但在「演化」那裡生命本身就是目的,如果我們想起元祖皮卡丘設定,他拒絕進化因為害怕自己會個性大變,無法與自己的主人繼續冒險,這與本片的大叔皮卡丘可謂交相呼應,即便到了電影最後,他失去了某些能力,但他仍然是那只愛喝咖啡的皮卡丘,維持著原有的與主人的關係,於是電影最後「演化」戰勝了「進化」,主人加奴隸戰勝了主奴合一,因此寶可夢仍然是人類的奴隸,正如人類仍然擺脫不了寶可夢一樣,生而為人,我們無視現實便會成為精神病,但沒有夢我們則活不下去,套一句萊恩雷諾斯的話:「太黑暗了吧?你確定你不是從DC宇宙來的嗎?」
最後要小抱怨一下,雖然可達鴨很可愛,但相形之下,女主的存在感真的相當低落,她幾乎是一個附屬於男主角的角色,跟皮卡丘一比,卻又沒有什麼個性,她沒有給男主什麼心境轉折上的啟發或者更多重要的功能,男主完全可以透過別的途徑取得推動劇情進展的線索而不一定要多一個主要角色就只為了負責給情報跟擔任受害人的角色(恐怖片裏展示怪物威能的犧牲者那種角色)當然也可能這個角色定位本來就不是主角而是配角,但作為配角而言,她戲份則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