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1-07|閱讀時間 ‧ 約 3 分鐘

失能

    關於躁鬱症,大多時候我是能與它和平共處的,甚至有時會忘記它的存在,每晚例行性地在睡前吃下五顆半的藥丸,成為某種習慣,我開始忘記吃這些藥的意義,只記得它們能讓我安然入睡。
    但九月份開始,一切都緩慢步入失衡,當我意識到自己身心俱疲、難以負荷時,已經來不及了,下班後我蹲在大樓的牆角開始痛哭,拿著菸的手不斷顫抖,那天正好要去醫院回診。
    晚上七點多的台北捷運是這樣的,車廂裡頭和月台上都擠滿了人,但是誰也不看誰,我在令人窒息的人潮裡找到了座位,默默低下頭流淚,不必擔心引起誰的注目。
    進到蒼白的診間,醫生依舊客氣地問我這一個月過得如何,我突然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睡眠......好像不太好。」在生活中充滿這麼多fucked up的事情裡,我唯一能說出口的居然是睡覺這件事,「我睡的時間一樣,但醒來卻很累,非常累。」就連此刻在診間說出這句話都讓我好累好累。
    「是因為工作的關係嗎?」醫生問。
    「我不知道......」老實說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我不知道為什麼一切突然開始變糟。
    然後我一股腦兒地、沒有邏輯地把工作、生活、摯友自殺的事情全部吐了出來,像是把手指伸到舌頭根部催吐一樣,我又開始落淚了,我從來不在診間裡落淚的。
    醫生抽了兩張衛生紙給我。「也許是時候改變環境了。」他說。
    最後他沒有調整這個月的藥量,只把抗焦慮的藥換成不會嗜睡的。
    「謝謝。」我紅著眼走出診間,新來的護士遞了領藥和批價單給我。
    坐在批價櫃臺前一排排的椅子上,我的眼淚不知為何停不下來,一位原本坐在我旁邊的大嬸不自在地換了位子,不久後一位穿著花色洋裝長裙的中年婦女坐到我旁邊的位子,我不由自主地低下頭,不希望讓她感到不自在。
    「妹妹,不要哭。」她溫柔地說。
    我驚訝地抬起頭看著她。
    「這沒什麼,就像感冒一樣,把它治好就行了。」我不確定她是如何知道我看的是精神科,也許她在候診的椅子上看到了我。
    我的視線被淚水模糊了,聽到她的話語,眼淚就像水庫洩洪般傾瀉而出,我不敢直視她的眼睛,只能盯著她張嘴說話時露出的兩顆門牙。
    「以前我也是這樣,一直兜在一個圈子裡出不來。但妳還一個人來看醫生,妳很勇敢。」她的手輕輕放在我的肩膀上。
    她還說了許多話,但當下我已經激動得難以專心聆聽,一個陌生的溫柔就正巧打在我內心最柔軟、最破碎的地方。我有股衝動想要靠在她懷裡大哭,但最後忍住了,只能不停地點頭向她道謝。
    批價的叫號機叫到我的號碼,我慌忙地站起身走向櫃檯。付完帳之後,我紅著眼睛轉頭向她揮手道別,她溫柔地對我點頭微笑,我們沒有再交談。
    一個月後的回診,我沒再看到穿著花色洋裝長裙的女子,但她的臉始終映照在我的記憶裡,那是我第一次覺得,自己遇到了天使,即便我沒有特定的宗教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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