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人救一半是犯罪的

每次當有人問到我： 他適不適合去唸法律 這個問題， 我都會習慣用一個故事來當作測試。

故事是這樣的： 某天你站在河邊，你看到有一個人溺水了，而你的手邊有一個救生圈。 你將救生圈丟向他，然後用力拉起繩子，將對方拉向岸邊。 在越來越近的時候，你看清楚了他的臉，是你最痛恨的一個人。 於是你手一鬆，就讓他自生自滅了。 請問這種救人救一半的行為有沒有犯罪呢？ 如果你的答案是有，那代表你確實很適合念法律，因為你有法律的感覺。 我們叫法感。 而我在一開始學習法律的時候，很欠缺法感，因為我發自內心覺得這不是犯罪。

當然如果你的社會經驗比較多一點，就會發現這種救人救一半，是相當危險的。 就算你是個醫生，費盡心思將病人從鬼門關拉回來，也很難講家屬不會告你一個過失傷害。 這個時候你可能會好奇，難道法官真的都是一群恐龍嗎？ 還是說這些法官都涉世未深， 所以不能夠理解 出手救人是一件多麼高尚的事情？ 這其實很難講，分享一個倒楣的計程車司機故事。 老王是計程車司機，一天的凌晨4點在三重，遇到有飲酒的莊小姐在路邊招呼計程車，莊小姐向老王表示欲前往「 宜蘭羅東」，莊小姐上車後，老王開上高速公路。期間莊小姐在車上繼續喝酒，老王說他看到是松茸酒。 在駛近國道5號高速公路 羅東交流道時，老王詢問莊小姐欲至何處，莊小姐告以「 羅東鎮梅花路29巷8號」，但羅東鎮沒有梅花路，無法查得該址，老王請莊小姐另行叫車並向其索取車資，莊小姐答應了卻不付錢。 怎麼辦呢？ 老王往前行駛，到五結鄉國民中路，是一條大馬路，再次向莊小姐索取車資，還是沒要到。 老王看莊小姐還能對答，就要莊小姐在路邊下車另行叫車。

老王看看時間已經早上5點，天亮了，下車的地方是大馬路，旁邊有便利商店及客運站。也不想跟莊小姐計較下去，就自己就開上高速公路回臺北了。

結果，莊小姐可能喝掛了，自己橫跨公路，往內側車道高速公路高架橋的方向步行。清晨車少，莊小姐不幸車禍，被撞死了。 撞她的駕駛有刑責，這沒問題。請問計程車司機老王，有責任嗎？

答案是有。

這件打到二審，法官說，雖然老王跟莊小姐素昧平生，僅因偶然以車輛搭載，所以不是遺棄。 但沒將莊小姐載到警察局，事后也沒有跟莊小姐家人談賠償，所以是另外一條罪，過失致死，應該判刑6個月。 嗯... 是在哈囉？ 你可能會好奇，遺棄跟業務過失，這不都是犯罪嗎？換個名字是有比較好膩？ 當然還是有差啦，在法庭上， 如果是在契約上面有義務，比方有游泳池的救生員，遺棄致死 最少要判七年。那計程車司機跟乘客有沒有這種義務？感覺...很難說。 所以這個法官選擇了『業務過失致死』，可以只判6個月，還可以易科罰金，算是比較客氣了。 如果你覺得這故事很瞎，心裡不太能接受，接下來的故事可能會讓你更難接受。

這是一個有點18禁的故事，你有聽過『馬上瘋』嗎？ 我們現在要講的，就是一個援交妹在上工時，客人忽然昏倒的故事。

先說，這是一個有寫在判決書上面的故事，而且是2018年的判決。所以時間地點，人物姓名都揭露的非常清楚，上網都查得到。為了保護當事人的隱私，在一些關鍵的個人資料，我就會稍微做一些改寫。 女生在臺北民生東路的酒店上班，1 月22日晚上來了客人王先生，還是叫老王吧。當然不是剛剛開計程車的老王，這位是上酒店的老王。 客人是1月22日晚上的消費，1 月23日凌晨 2 時50分，女生就跟老王談好價錢出去開房間。入住815 號房以進行性交易。 到了8 點多，老王因酒醉在浴室內嘔吐後，不慎滑倒撞地，後腦勺紅腫、鼻孔出血，地面因此沾有多量明顯血跡。

交易都結束了，就算一夜情約砲，都有句話說「拔鳥不認人」。何況這就是性交易，你覺得女生要負責嗎？ 時間到了8 時42分，女生發覺老王於浴室內倒地並有受傷，還可以對話言語，但遲遲無法起身行動，遂以內線電話聯繫櫃檯人員，轉知房務人員前去扶助。 這時候老王很明顯是『無自救能力之人』，正常人都知道 如果延遲送醫，老王將可能發生重大不治或難治的傷害。

女生猶豫了，但是女生跟老王是什麼關係？情人嗎?朋友嗎?還是恩客？

性交易在臺灣還是犯法的吧，設身處地，如果你是這個女生，你敢跟老王一起上救護車，聯繫老王的家人，甚至幫他簽下手術同意書嗎？ 所以女生就跟房務人員說，她可以自己處理。然後加時間，續住至隔日12時 ，並支付住宿費差額2,020 元。雖然法官認為這個女生沒有繼續聯絡旅店人員，沒有撥打119 ，也沒有其他施救舉動。 說真的，我相信她一定嘗試有做了些什麼，只是沒救醒，總不可能一個整天的時間都在老王旁邊滑手機打卡自拍吧？ 無論如何，到了隔天，老王仍然沒醒，女生就自己退房離開了，沒跟任何人講老王的事。 也就是說，1月23日早上老王滑倒，1 月 24日12時，房務人員前往查看，才發現老王獨自一人倒臥浴室，趕快送醫救治，來不及了。老王顱內出血，變成植物人。

於是，老王花錢買春，只爽了下半身。他的腦袋最後不但受傷，而且是重傷。 請問你覺得這個女生，有犯刑法的遺棄罪嗎? 答案是，有。

一審判她有期徒刑4年，第2審改判一年6個月可以緩刑。也就是說，女生不用抓去關，但是要賠錢。好的，請問賠錢賠多少呢？我們國家有一個「犯罪被害人補償審議委員會」決定補償老王100 萬5,147 元。

那請問這筆錢誰應該付呢？國家嗎？檢察官說不，國家只是先墊付的，誰犯罪就應該誰來付錢。所以檢察官就另外起了一個訴訟，要這個女生將100 萬5,147 元還給國家。 結果上了法院，這個女生才告訴檢察官說，老王的兒子小王已經找這個女生又談了一筆和解，女生同意拿出100萬賠給小王。 換句話說，如果按照檢察官的要求，那女生就要為了這個事情賠出2,00萬5,147 元了。人家也不過是出來做生意的，這筆性交易不但沒賺，也賠太凶了吧？ 所以法官的意思是，既然雙方已經達成和解了，那檢察官也沒有權利再向這個女生要錢了，這100 萬5,147 元，就算了吧。

當然，老王家人可以拿到的金額總數，是200萬5千多元。這也算老王的皮肉錢吧。 （2020年3月23日更新，女生因為沒有清償與小王和解的100萬元，已遭檢察官聲請「撤銷緩刑」，法院以這個聲請違反了刑事訴訟法第476 條，裁定「無管轄權」駁回這個聲請。）

為什麼是這個結論呢？ 其實成年人之間的性交易本身有沒有犯罪，在法學界多半是採否定見解。 畢竟一夜情是不犯罪的，那為什麼性交易犯罪呢？ 但是這個女孩子從事性交易，不但要揹負遺棄罪的刑事責任，還要賠上100萬。 說真的，我覺得她蠻倒霉的。

希望這樣的故事分享可以帶給你一些收穫，我是王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