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昨天收到的花插進「多喝水」寶特瓶裡,扒開了瓶身的塑膠外衣,一束花的枝梗就著瓶口挺立;花兒們既像太陽花,又或許是菊──身穿嫩粉與茶白的洋裝,重重花瓣巧笑倩兮,吮著水的樣子看起來很有精神,與委身在包裝紙裡動也不敢動的姿態截然不同。拉開窗簾,打開窗,初春的陽光正好透著松花色的窗簾,將房內的空氣也染上一層輕淺亮薄的綠意;清脆的鳥鳴隨室外的光線與微風傾瀉進來,房間在二樓,正好是羽族們可以從容飛經的高度。
我一個人享受著雙人彈簧床,背倚床頭櫃,身後墊著枕頭,聽著小野麗莎對腿上的筆電敲敲打打,渴了就喝櫃上伸手可及的咖啡牛奶;枕頭大而柔軟,床套是與窗簾相襯的米黃色,間有灰茶色和海棠紅的格紋,還有頭戴棉帽的女孩圖案。
回家鄉的生活就是這樣──從房裡的顏色與聲音開始,就不一樣。
在臺北,室內盡管有光線,空氣中的色彩卻像是受了潮一樣,於本色外,似乎還有點模糊而無力。不像鄉間獨棟甚至配有庭院的住宅,在櫛比鱗次的都市叢林中,許多屋子裡有大概有幾處角落,經年曬不到陽光?至於聲音,鄉下實在靜得可以,自四圍傳來的鳥囀還比汽車的引擎喇叭聲更長更響。
想起在學生時代,還住家裡的時候,只要前一晚讓窗簾與窗櫺敞開,幾乎不需要鬧鐘──於寤寐恍惚間,早晨金黃透亮的日光輕悄自東邊而來,俯下身便來吻我的眼皮,一簇簇啁啾的鳥鳴,也紛紛落在我的耳邊生姿綻放……回到世外桃源般的家園,比起歸家,居然更像出走──自人間出走,自城市出走,自臺北出走,自我那與室友共享的房裡出走……
誰也不知道,此趟出走的目的,其實是為了躲鼠患……近來,與室友被米奇折騰不已,同戶的所有女生們都被動員起來了,該搬的救兵也搬了,該搜的細縫也搜了,該設的陷阱也設了,米奇依舊毫無下落,無消無息,逍遙法外。說也奇怪,我在鄉下反而沒有見過什麼老鼠,在二十出頭這年竟首次在臺北見識這生物的狡猾與古怪──想想真像鬼故事。在我們六個女生的生息以外,還有另一個生命的存在,與我們在同一個空間裡呼吸,我們卻不知道牠藏在哪裡、長什麼模樣,又如何窺伺著我們的一舉一動──那隻米奇簡直在跟我們搬演《歌劇魅影》。
連假結束後回到臺北,是否就能在捕鼠陷阱裡看見米奇在做困獸之鬥?我的手指專注地在鍵盤上來來回回,隨著我的查看與思忖或停或舞……眼角瞥見雪白色的絨毛蹭著門框瞅著我,接著緩步來到我的行李箱旁及書桌上東嗅西聞── 嗯?皮皮要不要跟著我回臺北呢?
適異國來貢獅貓,毛白如雪。抱投鼠屋,闔其扉,潛窺之。貓蹲良久,鼠逡巡自穴中出,見貓,怒奔之。貓避登几上,鼠亦登,貓則躍下。如此往復,不啻百次。……。既而鼠跳擲漸遲,碩腹似喘,蹲地上少休。貓即疾下,爪掬頂毛,口齕首領,輾轉爭持,貓聲嗚嗚,鼠聲啾啾。啟扉急視,則鼠首已嚼碎矣。然後知貓之避,非怯也,待其惰也。 ──蒲松齡《聊齋誌異˙大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