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不會冷10】在病房，遇見熟悉的人

從小在台灣中部長大的我，上大學一個人到台北，第一份工作直覺地就留在自己學校的醫院裡，在台北，要遇見認識的人挺不容易的，尤其，還是在醫院的病房裡。

每天，上班的時候，我都非常自然的迎接每一間病房的病人，我們彼此不認識，在病房裡相遇便是緣分，一見面，就開始做身家調查：幾個孩子，家族疾病、過往病史、手術經驗、過敏原、這次來醫院的原因、誰照顧你…，原來認識一個人最快的方法，就是當個護理師， 5分鐘內便把底細摸的一清二楚。

她在病房的第一床，第一眼見到她的時候，我有一點訝異，眼前這個人的面孔好熟悉，身形也似曾相識，好像我高中時的數學老師。

但是我不敢與她相認，除了擔心認錯人，還有一件發生在高中時期的事情，讓我心中滿是疙瘩。

高中那時，第一次有機會走進都市裡，對於鄉下孩子來說，一切都很新鮮，但也有很多不能理解的地方。

例如，國文課老師推薦了許多書單，沒有一本書是我看過的，甚至連書名都非常的陌生，跟著同學買了幾本回家，像是余光中的書，回家後很認真的讀，卻看不懂其中的涵義。

還有一次，同學們連署，要罷免數學老師，怎麼開始的我沒參與到，又或者是自己神經太大條，沒有注意到，等拿到連署罷免書時，同學要求簽名，我才知道原來班上有這麼多同學不喜歡數學老師的教法。

對我來說，從小就習慣了以硬記的方式學習，不曾挑過老師，更沒有能力判斷老師的教法是優還是劣。

後來，這件事真如同學所願，換了一位數學老師，只是，我看不出來，在數學的學習上，我們有什麼變化。

乳癌末期，癌細胞擴散，難以積極治療，這次因為肺水腫嚴重，幾乎無法呼吸而住院治療。

其實，高三畢業那年，就從同學之間，耳聞數學老師罹癌的事，覺得那年罷免老師，實在不應該，也感到相當愧疚。

沒想到，在茫茫人海中，竟然能和老師在這個小院區裡再次相遇，只是，她變成了我的病人。

以往，我蠻喜歡在治療的時候，順便和病人閒聊兩句。

那天上班，一直心神不寧，照顧她的時候，卻失去了原本的自然，只專注在做治療，做完就離開，感覺非常尷尬，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道老師有沒有認出我？

直到下班後，自己覺得如果不和老師相認，以後一定會後悔，於是換好了衣服，戰戰兢兢地走進了老師的病房。

我問她「您是不是OO高中的數學老師？」老師點頭說「是」。

我覺得歡喜，因為和自己的老師異地重逢，但更覺得悲傷，為何我們要在這個地方相遇?

高中時期發生的事情，讓我對老師感到很抱歉。

但是，相認後，很開心可以跟她暢談一些生活瑣事，那段日子，每天下班後，就是往老師的病房裡跑，和老師聊天，有時候老師有吃不完的水果、吃不下的美味便當，就會留一份讓我當晚餐。

直到某一天，我休假回來，同事悄悄地跟我說，老師在我休假的這幾天，病情變糟，已經轉回總院的加護病房。

又是一陣錯愕，我從家鄉帶回來好吃的水果和一些小名產，想跟老師分享，卻再也找不到她。

如果可以重來一次，我還會希望和老師在台北的這個角落相遇嗎？

會的！

「罷免事件」一直留在我心中，如果不是和老師相遇，如果不是和老師聊天，如果不是老師告訴我「沒關係，別在意」，可能高三那年聽到老師的壞消息後，那耿耿於懷的心，會一直留在我的記憶裡，無法消滅。

不知道這事件對老師的實際影響有多少，老師總是輕描淡寫地回應，彷彿沒什麼大不了，好像是我大驚小怪，可是，我心裡依舊希望老師會原諒我們。